乡土故事

桶里的苍蝇

2017-08-15  本文已影响33人  哥里牧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成了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小时候家境贫寒,倒也不是比别人家更不济,是大部分人家都一样。我因生的弱小,长得也不好看,还常年鼻涕满面,常被大人笑话。又因是出在大家族,族中子弟众多,也不是长子长孙,何况并不是那时候人见人爱的模样品行,自然不太受待见,便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玩。如果说有人爱我,倒还真有,却不是从一开始就被爱的那种。我的父母一个是勤勤恳恳的农村妇人,瘦弱的身躯往往肩负着比山还重的家庭。小时候村里喝水全是用挑的,每天早上家家户户的妇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水,真正的扁担吱呦吱呦、铁桶叮叮当当。路程倒也不远,只是家家户户都用一个巨大的水缸盛水,要把它装满非得来回挑满四担不可。每次看到人们去挑水的样子,肩头的水桶有节奏的一甩一甩,不时洒出来一些,无意间浇灌着小路边的野草,只感到一阵清凉。我终究是不知道,为什么用水桶去打水的时候井里的水是如此的清澈清凉,而到了如今,家家户户都用水管直接从井里抽水了,那井水就变得浑浊而微暖。不过这倒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那几担井水不足以压垮母亲坚强的脊梁。

      秋天,当秋收过后,田野里就变得荒凉起来,到处都是土黄的硬土,和被收割的整整齐齐的稻根,还有堆的老高的一栋 一栋的禾苗,像宝塔一样。地里基本上没什么事了,母亲便和村里的妇女们一起进山里砍材火,早上吃过饭出门,直到下午太阳下山的时候才回来,有时候走的远了,偶尔还会天黑后才回来,每次都是两把巨大的生材木,我至今都觉得吃惊,母亲看似单薄的身体是怎么挑起那两把远重过其自身重量的材火来的。到家后,母亲头发凌乱,面红耳赤,脸上还粘着一两片新鲜的树叶子,衣服上少不了粘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粘头草,小小的很遭人烦,要用手一个一个的拔掉,得老半天才行。放下材火稍作休息,母亲便要赶紧准备晚饭,我和哥哥两中午是自己用钢锅蒸热了早上的饭菜吃的,晚上已经没菜了,只能重新做菜。天已经黑了,母亲大口大口的喝过一瓢冷水后就组织着我们兄弟俩准备晚饭了。

       那时候的生活紧促而简单,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人去思考人生,在所有人看来这就是人生。父亲自打我懂事起就是只有过年才会从外地打工回家的,现在想想,没有汽车也没有摩托车的年代,每次回来都是半夜,一个人扛着一个方方长长的行李包从漆黑的夜里出来,出现在昏暗的门口。不用说,那只能是从镇上走回来的,也不知道路上有没有伴。到家后,父亲会和母亲在房间里第一时间整理清点一下今年的收获,然后给围着火盆烤火的我们兄弟俩拿出来给各自买的新衣服和鞋子,这次过年就有新衣服穿了。糖果也是少不了的,我和哥哥都喜欢吃软糖,可总是不多,两个人偷偷的去拿,总担心自己会少吃几颗。

      小学三年级之前,村里的学校还能勉强维持教学,虽然条件艰苦,但却井井有条,学校有围墙,是个不大的、由两栋排式土房子构成的校园,一排临马路,一排靠山脚,设计和规划都算得上精致,且极为对称。倒不像现在,虽然盖了新校舍,却混乱不堪,没有半点学校的样子,学生也大都去了镇上的小学上学,由祖辈在镇上租着房子负责照顾。村里的学校也就荒废的差不多了。记得我还在那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的校长拿着一张劳动制作的纸质彩图跟我们说:十年后我们的学校就会是这样的!

      那是同样精致整洁的一个由两栋漂流小洋楼构成的校园,我们听后都开心极了。如今已经过去了快要二十年了吧。

从四年级开始,我就不得不和村里的孩子一起骑着自行车到十几里地外的隔壁村的学校上学了。山村里的孩子天生大胆,天没亮便顶着月亮在小路上骑自行车,颠簸的路面让自行车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我住的这个小村只有几户人家,读书的人只有我一个,哥哥长我两岁,早已经在学校住宿了。对面的村子里也只有一个是我的同学,我们便约好一起走,每天一早起床去赶早自习,下午放学便骑车子回家。我家隔壁住着我的伯父一家,每天大早我便会在他家门前的水池上大喊对面村里的同学,喊得整个山村都听得见。如果那人已经和路过的人走了没等我,我便急得直哭,天黑黑,我怕。

       记得每周都要给学校上交材火的,那是学校厨房唯一的燃料来源。那天等我迷迷糊糊的听到对面的路上已经响过了一遍叮叮当当的声音,吓得赶紧起床,母亲可能前一天太累,这天也睡过了,急忙起来帮我收拾东西,把材火捆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屋外一片寂静,再没有一点声音,我知道同学们都已经走了,我又哭了起来。好不容易听到有一个落单的声音从路上传来,也看不清是谁,母亲便大声呼唤,果真是一个里面村子的同学,听到母亲的声音,那人在路上停下来等我,等我踉踉跄跄的扶着车子过桥,因桥上木头间空隙太大,车轮吃进去卡住了,加上四根木头拼成的桥太窄,我一个慌张便失足掉进了河里。现在已经想不起那时候的河水是冷是热了,不过是深秋,必定是冰冷的,只是惊吓过度,竟也忘了。只记得水不深,我勉强从水里要爬起来,没想到桥上的自行车也掉下来了,一咕噜的把我砸进了水里。我已经记不得我是怎么从水里起来的了,隐约记得是对面路上的同学听到我掉进河里的声音,大声的呼喊我的母亲,是母亲赶过来把我拖上岸的。

      那天我终究是没能和同学一起走,他等不了,自己先走了。等我回家把衣服重新换好,裹着围巾再次出发的时候,是母 亲亲自送我过了桥的。那时候天上还是一轮明晃晃的月亮。那次应该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一个人去学校,哭了多久才重新上路的也忘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受尽苦难不说,我母亲这个女人又忍受着怎样的惊吓和无奈,我离开家后她有没有独自一人在家为我的安全担忧而哭泣。


      就这样,等我上了初中二年级,那年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白茫茫的天空飘满了雪花,一个老师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景观说了句“瑞雪兆丰年”。

       第二年初,我因学习成绩太差,被父亲打了一顿,记得应该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打我,我哭了,他好像也哭了,我哭是因为被他吓得,他为什么哭我便说不上来。总之年后我便转学到了县城,托着小学一个老校长的人情。那会那老师已经在县城任教了。还记得校长姓王,伯父和他关系很好,叫他“王校”,父亲也跟着这么叫了。

      在县城的学习生活开始后,我就彻彻底底的被装进了套子里。

      那中学不算新,也不算大,但在那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我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围观着,校园里每一棵树,每一扇窗都长着眼睛。

      第一天父亲带着我去学校报到,班主任大声的抱怨着又是哪个乡下转过来拖后腿的学生,一边把我的资料一一整理备案。那女老师戴着眼镜留着微卷的过肩黑发,透着一股学者般的大脾气,从此我便对她心生畏惧。第一天上课,我在教室外的柱子后面等了很久,上课铃已经响过了,所有学生都进了教室,整个走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想着班主任会不会出来叫我进去。而我却看也不敢往教室里看一眼。

      “你还不进来在外面干什么啊?”她出来叫我的名字,声音如雷。我低着头走到教室门口,无数只眼睛都在盯着我,而我却什么也听不见,心里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彻着整个世界。个子矮小的我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位置坐下了,心里也顿时舒心了不少,再也没有眼睛看着我了。

      从那时候起,我早起晚归,因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走路不过十几分钟,倒也方便了许多。然而我花了多长时间才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还是直到毕业也没有打成一片,我自己也说不准确了。有几个关系略好的同学倒是有的,只是毕业后也全都没了联系。我的日记也是从那时候真正开始写的,我害怕那个学校的大部分学生和老师,我也是少数没住校的学生之一,所有好玩的不好玩的我都记录在日记里,和同学们的交往也谨慎和小心。那时候流行染发,学校有很多学生都留着一头或红或黄的头发,坊间流传着无数关于有学生在操场打架逃跑或是辍学的故事,更有校外混混和校内学生组团群殴的恐怖传言,我听着这些传言就已经够吓人的,直到有一天在我们的教室楼下亲眼看见三个学生大打出手时,我才确认这是个危险的世界,不得不让我小心再小心,生怕哪天夜里回家会被墙角跳出来的混混拖到一边殴打一顿,于是每次回家都是一路小跑,穿过那条长长的巷子回到自己安全的房间里。

       初三中考结果出来了,班上只有七个人考上了高中,我是第六个。当班主任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递给我时,她还是大声的喊了出来“诺!二中的录取通知书!”我想那应该是她第一次真正看着我说话的。我从没那么努力学习过,我想那通知书给我理所当然,是我努力付出后所应得的。不过和我一样努力,甚至更努力的人大有人在,结果班上能上高中的仅仅七个人,剩余接近五十个同学只能选择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了。

       三年高中算得上是我生命里最放荡不羁的三年,不过这三年我并没有脱下身上的套子,我并没有和大多数人一样接着拼命的背单词、做试题、上自习课,我选择了学画画,又是少数人的选择。高一时有一次几乎和班主任打起来,班上都是混混一样的学生,我身上也多了几分痞气。可是跟班里那些真正的混混比起来,我简直是个三好学生。有天晚自习,班里两个同学用长长的砍刀在教室里相互追着砍,留了一地的血,直到两个人追着跑出了校门,不知道哪里去了。后来多年都不曾再见过这两人。那时候我想,这个世界还是危险的,不得不再次让自己提高警惕,小心翼翼的穿过那条长长的巷子。

       在我看来,这世界一直都是陌生的,以前看着外面的世界,无边无际,听说山外还有山,海外还有洋,多想有一天自己能亲自踏上一片片陌生的土地,亲自去了解这个谜一样的世界。


      大学,不得不说是一个认识世界的好地方,说激动不足以形容心中的喜悦,想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汇集在一个教室里,学习着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知识和学问,人生第一次感到世界是如此的触手可及。可很快我就发现,人们更关心的往往不是这个世界,有的同学四年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和一个女生谈了四年恋爱,美美的令人称羡,四年后各自回家都和另一个人结婚了。第二件是玩了一场游戏,在那个同样充满世界元素的世界里畅游了四年。

       当然,四年结束的时候他获得了学校颁发的毕业证书,上面严肃的盖着校长的印章。可巧,毕业庆典我没有参加,同学们穿着纯黑的学士服拍的各式各样的毕业照美如画,我竟然没能参加。应该说,我并没有资格参加,毕业前的一年半我提出了退学申请,获得了批准。我带着自己少数行李提前离开了学校,去了另一个城市工作,也开始了我另一段远离世界的生活。

       我以为自己会在离开学校后进入那个自己认为存在的世界,那里的人都关心这个世界,都在探寻着真理,都在准备前往另一个从未去过的国家,都在打算结交更多不一样的朋友。人们在一起时可以畅谈心中抱负,可以细聊生命与生活,还能一起品味一部优秀的电影,一本出彩的文学作品。六年来,我从事了五六种不一样的工作,换了四个不一样的城市,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可我想找的那个世界一直没有出现。

       期间,我和一个女孩交往过,是个极简单的女生,我们最深的交流是在做爱的时候,也只是身体上的交流,仅此而已。当有一天我认认真真的和她讲了半天关于生命意义的话题,她也认认真真的听了半天,等我讲完后她可怜的看着我说“老公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一个女生,她在大学期间认识了一个退伍军人,两人便在一起了,我问她喜欢那军人什么,她只是得意的说那人很有方向感,会在自己找不到路的时候拎着自己回到正确的方向上。我又问她平时两人会聊什么。她说除了生活琐事并无别的可聊。这女生曾经一个人去西藏旅行了一个月,她男友并没兴趣陪她一起去,后来她又一个人去了一趟尼泊尔,追寻着自己内心的渴望。再后来,分分合合后他们俩结婚了,过着波澜不惊的好生活,买房,生娃,做实事。

      有一个很亲密的朋友,我们兄弟相称,十几年的友谊。他从大学毕业之前就开始自己创业,后来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生,男生长得并不算俊美,但给人一种敦厚纯善的感觉,女生觉得男生可依,便开始憧憬着买房子结婚的好生活。然而男生终究没能有能力买得起房子,女生渐渐的就离开了他。如今男生还是买不起房子,但却过着日日精进的生活,跑步,旅行,创业,参加大型学者演讲,同时也孜孜不倦的走在了和之前一样的方向上。

       鱼是我高一时的同学,现在是十几年的兄弟,他长得水灵俊秀,心思细腻体贴,平时独来独往,不善交谈,不理世事。最近他向我出柜,我毫不惊讶。他过着自己认为对的生活,朝着自己认为正确的有价值的方向工作,同时不遗余力的追寻着自己的爱的归属。年近三十,我们的父母都在催促着我们的婚姻大事,但凡有机会都会火力全开。而我为了躲避战乱,很少回家。现在我和鱼在一个城市工作,一起生活,他在好几个男人中挑中了一个自己觉得合适又很有感觉的男朋友,我发现他们这个群体里的人的确非比寻常,光看着就叫人舒服。不过我是典型的直男,但我很能接受他们的存在,甚至在我面前偶尔亲密的行为。

       存在就是合理,这是我接受的教条中很重要的一条。然而我自己内心希望会遇见一个心仪而又在同一个世界的女生,但大部分时间我都看不见她们,想必还有另一个世界我并未发觉,而那些女生都在那里。在离开大学进入社会的六年时间里,我仍然把大部分好玩的不好玩的写进日记,我想总有一天我会不需要写日记,有一个甚至一群人愿意也喜欢听我讲好玩的和不好玩的故事,但在那之前,我还得接着写日记。除了工作和面试,我很少出门,手机界面和电脑界面就是我的全部世界,我写小说,看电影,看新闻,看赛事,我想如果我用这种生活方式活下去,只怕我也只能这么活下去了。而如果我出去外面,外面有的只是车水马龙,以及匆匆的行人。路上经常能看到令人眼前一亮的女生,或擦肩而过便消失无踪,或乘坐同一列地铁,相互挨着,过几个站也就相互消失不见,她们就像电影里的人物,更像是一个代码,她注定只会在你的生命里出现一次,你甚至不会知道她那一刻或许也在和你想着同样的问题。

       我并不能清晰的知道,爱情会是在什么年龄出现才能被称为爱情,打我读小学四年级起,这个概念就开始,然后永远也停不下来。我多次的反问自己,小时候那会的男欢女爱和长大后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异。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或许我也能一二三的说上几句。

       到目前为止,有两个女生对我产生了深远影响,第一个是小学同学,那时候大家都会开关于“爱情”的玩笑,虽然懵懂,但丝毫也不能把那两个字换成“友情”,或者别的名词。那个女生从那时候开始就和我玩着一种微妙的游戏,我能很真切的感受到她眼睛里发出来的讯息,那种敏感和羞涩能让人紧张。上初中后,她比我先转学到县城,于是我开始收到信件,真正贴着邮票寄过来的信件。至于信上说了什么,我是一个字都记不得了。她的出现直到高中,当我开始对这个问题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认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游戏,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爱情。同一年,我认识了第二个女生,我们之间的微妙游戏一玩就是十几年,直到当我再次意识到这也是爱情的时候,游戏就结束了。

       当现在我偶尔和第一个女生聊天聊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丝毫看不出来我们双方对这个问题有任何的避讳,当两个成年人坐在一起聊着小学时候的爱情的时候居然没有半点不适,不得不说这是一段真实存在的故事,毫不隐晦。当我和第二个女生开始直接面对现实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原来并不在同一个世界,我们之间隔着一块无法穿越的玻璃,唯有双方的身影还能彼此认识,再无其他。

       然而我至今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去到那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已经为我关上了门,或者也许从来也没有为我开过门。

       我如今和鱼生活在一起,我们算得上是在同一个世界的人,但也只是一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虽然可以聊表欣慰,却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我们只是两只迷路在桶里的苍蝇,彼此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却谁都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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