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

2017-08-17  本文已影响0人  柯家小喵

       我与你的事,说不清,道不明,终成枉然。



图片作者:未知

       “吱——”黄昏时分,暗红的朱门被一道蛮力推开,发出了怪异而刺耳的叫声。

       静默片刻,一道轻柔缥缈、雌雄莫辨的声音从台阶下传来:“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明白如何做?”

       声音听着恍若几不可闻,却又无孔不入,准确无误地传入房内之人的耳中。闻言,眼底空洞沉寂如一潭死水的人嘴唇翕动了两下,然而,未回应过一个字。

       “痴子!”久未等到回复,来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本是出尘缥缈的声音立刻扭曲起来。朱门重重关上,仿佛苟喘残延的久病之人发出的最后一声痛苦的悲鸣,惊得壁沿上歇脚的雀鸟“簌簌”飞起。

       凉风吹动墙角绿中带黄的几根稗子草,竟衬得这红墙黄瓦的紫禁城愈发萧瑟起来了。

      男人俊美的面庞蒙上了一层阴翳,仿佛被抽走了精血一般。他枯坐许久,呆呆地望着从西窗的缝隙中望向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晦暗天空,眼中的痛苦恍若实质一半倾泻而出。


       街巷。

       “紫禁城,皇帝家;穿龙袍,食珍馐;宫中只有皇帝大,皇帝大。”街头黄发垂髫小童嬉笑着唱着不知从哪里流行起来的顺口溜,边唱边拍手,一团孩气,天真可爱。但细听唱词,小童那活泼泼的样子便显得格外刺目了。在一旁,闲坐着做针线的妇人对着阳光比了比细密的针脚,顺手把细针在发间刮了两下,竟也只是乐呵呵地听着。

       唯有在听到小童口中模糊不清的“国师”二字时,妇人才陡然脸色一变,针线一抛,劈头盖脸打了小童几下,堵住小童几欲哇哇大哭的嘴,连推带搡地把他推回了家。而后慌张地左右望望,见毫无异状才松了一口气,掩上了院门。

       偶有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理的长袍人见此情景,掩面长叹,随即匆匆走过。

       皇权至上的世道,竟有这样的光景。

       奇也,怪也。却又无端端让人心慌。


           “瑾,美玉也。”

图片作者:未知

       慕瑾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活得那么窝囊。

       作为慕家第十八世独子,他从未见识过意气风发的先皇当年为了争夺皇位,和各位心思如九曲回廊般的伯叔父像苗疆人养蛊一样拼杀,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是光荣地活,就是低贱地死。以文采与聪慧名扬都城却不幸因自己的出生而早亡的母后据说也是一个后宫奇女子,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正统”风气中,自小养在深闺的母后于政事上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刚柔并济之下,可以说先皇能安稳坐定皇位也有母后一份功劳。

       然而在这种爹娘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的情况下,他似乎与这个家族血骨里遗传的聪慧基因格格不入。

       五岁晚慧,十岁开蒙。谆谆教导的老太傅对着他也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教武艺的师傅频频向先皇示意,暗示太子不适合学武。

       这样一个孩子,放在平常百姓家,也是个普普通通的福气人。不期加官进爵、富甲一方,说不上有什么大的成就,但总不至于招猫逗狗,干出什么荒唐事儿来。既如此,平平安安倒是唾手可得。

       怎么偏偏生在泼天富贵的帝王家了呢?

       偏偏先帝与母后伉俪情深,也有能力震慑朝野上下,不提后宫之事。且宗室经夺嫡一事,子嗣凋零,一时间竟也无人置喙先帝的“家事”。如此一来,单单得了慕瑾这一个嫡子,他也就毋庸置疑成了太子。

       慕瑾别的方面说不上好,但他自知,自己于“聪慧”二字毫无关系。

       尽管皇室中人都拿慕瑾当眼珠子疼爱,但宫人的私语、师傅的无奈、先帝眼中流露出的失望,都在慕瑾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夜里,精美松软的绸枕上晕开了深色的水痕。在那一刻,慕瑾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努力过的结果比之大多数聪慧之人的起点还遥遥不可及。

       这种完全是来自于能力上的否定让他曾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直到在十二岁诞辰那晚,宫里张灯结彩,慕瑾却意兴阑珊,笨手笨脚爬到上宫殿顶部,遇见他——

       紫禁之巅,翩跹月影,惊鸿美人。

       “拜见太子殿下。”美人行礼,唇红齿白,清亮的嗓音却透着一股英气。

       不,也许不能称为美人......

       慕瑾的心猛得跳动了一下,一时间竟看愣了神。等他微微回神,已是一骨碌从宫殿房檐上翻了下来,揉着摔疼的臀部跑远了。清凉的晚风轻抚涨红的面颊,也让慕瑾神智清醒了许多。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常被世家公子哥儿用来互相恭维,慕瑾一向对此嗤之以鼻。然而现在,慕瑾终于知道,这世间竟真有人能担得起这句“人如玉,世无双”。

       回想起自己转身就走时对方诧异的神情,内心不由多了几分失落懊恼。


图片作者:未知

       总之,是一个超级厉害的学霸啊。当年的学渣慕瑾这样想。

       “拜见太子殿下。”方瑜向太子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

       “起来吧。”相似的场面忽的叫慕瑾想起那晚的丢人事儿,他努力端着副严肃的面孔,装作一副傲气威严的样子想挽回自己的颜面。可是,他却不自觉地弯腰,伸手扶了正要起身的方瑜一把。

      方瑜微微垂下眼睑,掩饰了目中一点惊讶,原本唇边公式化的挑不出一点儿错误的微笑却渐渐加深,多了几分少年的真心实意,“多谢太子殿下。”展颜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似乎是先皇特意为不争气的独子培养将来的心腹大臣,慕瑾对方瑜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不但信任有加,遇到拿不准的事儿也是要询问方瑜。方瑜虽年少聪慧,却从不会质疑慕瑾提出的问题,哪怕他看起来答案呼之欲出。他亦不曾露出半点不耐的神色,而是旁敲侧击,一步一步巧妙地让慕瑾自己得出对策。这日日在一起的情谊,亦师亦友,让两人的感情越发深厚起来。

      太子殿里侍奉的人都暗中教导新人,太子为人宽厚,但谁要是将错犯在方伴读的身上,那就自求多福吧。

       ……

       光阴如梭,年岁见长,方瑜少候雌雄莫辨的精致也随着抽长的身量转向了温润俊朗的青年。慕瑾在先帝驾崩之后,也一改往昔的喜怒于色,人前也学会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然而,在旁人眼里,慕瑾对方瑜还是一如往昔,但在慕瑾看来,有什么东西渐渐和以前不一样了。年少的依赖和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让慕瑾对于这位年少时的伴读产生了一些不可言明的感觉。方瑜蹙眉思考的时候,方瑜展颜一笑的时候,他会觉得冷清的宫殿墙壁上仿佛有星星点点的光点晕染开,温温的,撩动着内心深处那根弦,那些小时候宫人的窃语,那些失望的眼神和挫败感,都在方瑜一日日的陪伴、不动声色的开解和一点点的引导点拨中逐渐消散。而初见时的那份惊艳而产生的悸动,仿佛埋下的一粒小小种子,在日复一日的灌溉渐渐抽芽,待回过神来,已经成长为一颗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移不了,摇不动,无法忽视,更无力割舍。

       这也就是后宫多年空虚,却又迟迟不招妃子的缘故吧。

       可是,这种扭曲而又不能因为身份地位而拔高的低微的,可以被成为“爱”的东西注定是无望的。慕瑾向对面唇红齿白的臣子微笑举杯,仰头饮下碧玉杯中的琼浆玉酿,掩去了舌尖萦绕不散的那一份苦涩。

       慕瑾自知于政事没有什么天赋,也放心方瑜的能力,在一众老臣“不合礼制”的苦苦劝谏下,毅然决然地封“大国师”。新设官职,甚至是设坛祭天,为了能让“大国师”有不输于相权的执行力,慕瑾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不惜牺牲一部分皇权的威严。

       方家图谋不小啊陛下。忠心老臣屡次上递奏折,老泪纵横。

       “大国师疑有结党营私之嫌。”暗卫这样汇报。

       “不足为虑。”他抬手挥退大臣,一言一语中满是对好友的信任。

      然而,慕瑾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自己做到这种地步之后,昔日好友会在这种情况下与自己刀剑相向。

       “为什么?”慕瑾冷静的发问。他注视着昔日的好友,他的心腹,他亲封的“大国师”。也是他心悦许久也不敢言明的人。神经仿佛被迟钝的锯齿研磨,太阳穴“突突”跳得痛,可是仿佛旁观者一般冷眼瞧着,思路清晰而又冷静。

       面前的人微微笑起来,眉目弯弯,让人看不大深切。温润清雅,一如那晚初见。“我知道您对我的肮脏心思,”他这样说,一字一句仿佛伤人不见血的利剑,直戳心窝,“作为帝王,您真的无德无能。”

       “如果是这样,有能者取而代之。”

       慕瑾闻言,微微闭上了眼,他似乎听到了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守护着的什么东西“哗——”地碎了一地,极微小又极清晰的声音震动着耳膜。一颗泪滚了下来,“啪嗒”,落到了地上。

       “杀无赦。”镇定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冷眼旁观的人在说话。

       先帝留下的暗卫身手矫健。

       慕瑾转身,不再看那倒在地上,鲜血溅开的花。

       也就这样,错过了那抹释然的微笑和最后挽救的机会。

       ……

       开纳后宫,绵延子嗣。

       慕瑾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他总感觉,自己还停留在方瑜在的时候,两人日日作伴,处理一大堆麻烦的朝政。紫禁之巅,那一夜的笑容和清亮的嗓音让他午夜梦回,怅然若失。

       即使知道那是一块捂不暖的石头,即使知道不值得。

       对慕瑾来说,十年如一日,也就这样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吧。

      真相来临的时候,是猝不及防。仿佛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划破朦胧的轻纱,暴露出血淋淋的内容物。

       “这十年您不得欢颜,实乃老臣之过啊。”忠心侍君三朝,看着慕瑾长大的老太傅临了之前,挣扎着给皇帝留下了一封绝笔书,“方大人当年所为乃老臣一行人所逼。家国大义,方大人本不至如此。”

       接下来信上写了什么,慕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慕瑾挥退侍从,在一个有着皎洁月光的晚上,笨手笨脚地爬到紫禁之巅,坐着看月亮。

       如果自己没有自作聪明表现得那么明显,如果自己处理好心里的自卑和自傲,如果方瑜不那么了解自己,如果再多那么一点点的信任……

        可是,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呢?

       “啊……”张口,只有一串轻微的,意味不明的叹词。

图片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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