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系列之张若虚(上6)
所以陈子昂和张若虚拉开了大唐的序幕。是因为第一个他们抓到了宇宙的视野。他们很少从自己的视野去看东西,而是从宇宙的视野,所以我刚才提到说,如果从自己的视野不会“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可是从历史的角度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们看到李白的那种风范,那种在中国的诗的高峰上唱歌的一个人,他真的是前面没有一个诗人他看得起,后面他也不觉得会有任何一个诗人可以超越他。而到今天我们喜欢李白也是觉得他真的是在高峰上。
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在公元700到800,那100年当中中国所有的最好的诗人全部生完了,那么作为一个写诗的,喜欢写诗的人觉得很大的无奈是说,怎么没有生在那个时代?简直满街都是诗人,诗人和诗人之间都在对答。我们可以看到李白如何写诗给杜甫,杜甫写给李白,然后杜甫又写给王维。然后李商隐又跟白居易之间有对话。他们全是朋友,全部可以对答。而在生活当中有这么多的往来的,我们看到杜甫写的《饮中八仙歌》,这八个人全是精彩的诗人。所以一个大唐的长安把这个民族当中所有精彩的诗人全部诞生了。
我们刚才提到过这些诗人他也许不是一个文学或者语言上的专业的工作者。相反,他是生命活出了自我的那些人。因为走到了大山大河当中,开始有了一种豁达,而这种豁达把人世间的斤斤计较的小气的东西一下子解散掉了。所以唐诗给我最大的快乐,觉得人世间那些小小的纷争,忽然就觉得无味,可以借着这些唐诗一下子解脱掉。如果要哭,去哭那个“念天地之悠悠”的情感,如果要哭,去哭那个“与尔同销万古愁”的情感。如果有忧愁,是万古的忧愁,而不是人世间小小的忧愁。我们这里可以看到唐诗的精神上的一个扩大面。每一个生命,不去计较那些小小的东西,而能够把胸臆扩大。
所以我想今天当我们用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切入的时候,我们大概也可以看到这个春天,这个江水,这个花朵,这个月亮跟夜晚,是永恒的宇宙。花朵,还在跟我们说话,春天,每一次,也在给我们说话。每年到三月四月的时候,阳明山的杜鹃花都在给我们再一次说话,说生命的意义跟价值。如何再去领悟一次,那个江水不断地流过去,也许已经被污染的很厉害的淡水河,如果能够坐在旁边好看一看,那不断流去的江水和潮水的上涨,还在说话。这个月亮的圆、缺,在30天不断的盈亏,他还在说话,他还在讲很多的东西。
所以我们看到唐代开国的时候诗人抓的是永恒的主题。个人走出去,走到大山大河当中。感觉到一种非常苍凉的孤独跟寂寞,可是同时又是一种非常大的喜悦跟饱满。我们今天活在一个比较拥挤的环境里面,在商业化的都市里面,他可以有人的温暖,可以有人的很多的扶助跟可爱的事件,可是同时我们又会感觉到任何一个生命,又很希望会保有他个人非常孤独的那一个部分,那个部分就是这个我有一天是会单独的去面对幻灭这件事情的。比如说用法国的存在主义的思想来讲,死亡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它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个人的经验。
当我们读李白的《月下独酌》,读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的时候,我们会感觉是这么孤独的个人去面对宇宙当中的春天,花朵,江水,月亮跟夜晚。这个形式会变成我们今天生命里面想要找回的一个东西。这样的一个浩大的都市,是不寂寞了,或者不孤独了。其实有的时候会觉得,在一个夜晚两点钟的时候在台北的街上走的时候,也许会觉得他比大漠还要荒凉,每一个大楼的灯光在慢慢熄灭的时候,都可能是你很想要留住的一点点灯光。他还是寂寞的,因为那个声明生命无告,无助,或者无奈。个人面对的那个孤独感还是有。可是我们看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张若虚把个人放到月亮的那个高度,先让你感觉到某一种荒凉跟茫漠之后,他接下来给你的是更大的饱满的喜悦。
ps之前整理的时候,‘’花朵,还在跟我们说法‘’,简直听上去就是“法”字,疑惑,今早重读,忽然顿悟,原来是“说话”。
fh不分的,竟然也有台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