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莳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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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五期：不要忘记我爱你之【俗人】

如果不是芝兰，德胜的俗气可能不会这么明显。

芝兰是安平镇初级中学的语文老师，身材不胖不瘦，讲话不轻不重，走路不快不慢，和人对视前，眼里会先盈上笑意。她这辈子最喜欢做两件事，喝茶和看书。

德胜是安平镇农贸市场上卖肉的摊主，圆滚肥胖，出摊时永远穿一件蓝色的缀满油点子的罩衫，嗓门极大，能从市场这头一直传到市场那头，走路带风，和人说话前，肉膻味会先蹿进人的鼻尖。他这辈子最喜欢做两件事，打麻将和数钱。

所以每当芝兰和德胜在同一个地方出现的时候，安平镇的人都会自动忽略掉这样一个事实：他俩是结婚三十年的夫妻。

安平镇上的人都喜欢到德胜家组牌局，尤其是在每年出梅之后的雨天，因为芝兰要在这一天做一件对她来说顶顶重要的事情。

乌云开始聚集的时候，芝兰已经在搭好的架子上挂了白色的棉布，棉布下面置上一个瓷瓮，等到雨落，雨水顺着棉布一滴滴投入瓮中，湿润的空气里好似传来叮咚叮咚的声响，瓷瓮上信手描着的那株兰花在雨地里洁白柔美，鲜嫩欲滴。再看芝兰，手执一本书，安静坐在阶前，真真一幅绝美的画面。此时，牌客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清风吹拂起来的微微凉意，不自觉地也把自己拔高了一些，将手中的麻将牌轻轻放下，小心翼翼，唯恐惊扰。

只有一人例外。那只肥厚的手摸起一颗四方，指腹用力抹过牌面，随即，油腻的盘子脸上浮出笑来，“啪”一声，“娘的，杠头自摸边一索，辣子，不用算了喂！”豪放的笑声穿透雨幕，惶惶然打破寂静，牌桌上的另外三人啐一口“俗人”，骂骂咧咧几句，把钱砸到他的脸上，他也不在意，1234567……顺着数一遍，……7654321再倒着数一遍，最后把钱们立起来“啪啪啪”三下，理正，码齐，来啊，继续啊，摆起来哟喂！

今年的梅雨却比以往结束得晚了些。买肉的主顾们在摊位前踌躇了半天，最终也没等到德胜说要开牌局的约请。看来，芝兰还没有大好，中风后虽然没有偏瘫，听说行动很不便，嘴巴也歪了，几个月了，话还讲不了。

现在德胜只开半天市，收了摊就急匆匆往家里赶。到家了，先在阶前的躺椅上放一块软垫，然后把芝兰抱过来坐好，陪着坐一会，又跑到院子中间，抬头看天，再看一眼芝兰：“乌云聚拢了哦，天气预报真准呢喂！”

叮铃哐啷，记不太清了，棉布在哪里啊，哦，找到了，那个瓮呢，那个傻瓮，能装多少水，还不够我灌两壶的，你说，泡茶为啥要用这水，我可喝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不都是水吗，喝到肚子里，一样的声响，在大肠小肠走一圈，还不都变成一泡，哈哈，不能说那个字，要不你又得瞪我。你现在瞪不了我，嘿嘿。哦，下雨了下雨了，我去瞧瞧那个傻瓮。真有水下来呢，滴得还挺快。你咋说来着？我想想那个原话啊，这么说的，我能背出来，你听我背得对不对。春雨……春雨嫩，不宜……久贮，夏雨被热气焐……焐什么……哦，焐熟，容易……容易变质，秋雨太……老，口感不好，冬雨阴气过重，伤脾胃。只有出梅之后刚进入暑天的雨，刚刚好。对，刚刚好。我记得它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到嘴边了，想不起来。

“莳……雨……啦。”德胜背后传来芝兰的声音，说得很慢，但发音很准。shí雨，我记得是个很奇怪的shí，反正我不认识。不管啦。是场好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