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渔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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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一个渔笼，我坐在她旁边的时候，就在悄悄观察着。
她坐在轮渡靠窗的最里面位置，抱着这个渔笼，一个人占了两个位置。
今天的轮渡很挤，出草屿岛的人很多，我寻不到位置坐，于是我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占了两个位置，有点不好意思，她慌张地想站起来，横放的渔笼卡住了前座和她的腿，她又手忙脚乱地把渔笼竖着放下，置于她的脚上。然后对我笑了一下，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整齐白净的牙。
“阿姨，坐这边！”她喊道，并用手掌抹着她旁边的位置，其实位置上没有污渍，但是她似乎想把渔笼留在位置上的气味也抹掉。
海岛的人，叫任何看似成年的女人都是“阿姨”，尽管她看起来比我大很多。
她的热情让我有点羞涩，我反而不好意思了，于是就靠着她的位置坐下。
她估计五十岁，或者更小一些，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衣，和海岛里的其它渔民一样，她的手臂上套着袖套，袖套已经不是那么干净了，但是我想，她的棉服的袖子应该是干净的。
像海岛上其他妇女一样，她的头上包着黄色的三角巾，三角巾后面垂着一条大辫子，黑白相间的辫子。
“阿姨，你也出岛啊！”她和我搭起话来。
“是的，第一次来草屿，今天好像浪很大。”我礼貌地回复。
“上午才来，中午就走啊，这多浪费船费啊！”她听了，眼里略觉得可惜，我发现她混浊眼睛其实还很亮，有一丝精光。
我正要回答，一阵大浪激来，撞碎在船窗玻璃上，千万条的海水顺痕流下来。我皱了皱眉头，感觉午餐在胃里翻江倒海，我又咽了咽口水。
我从包里找出一颗橙子，草屿中学很贴心，给今天的听课教研的老师们准备了一袋橙子，预防晕船。
我剥开一块皮，把橙子被剥开的缺口放在鼻端，这种橙味让我觉得很舒服，我闭上眼休息。
“你会晕船吗？今天浪很大的，眼睛闭上休息就好。”她在我耳旁说了一句。
我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嗯，谢谢阿姨。”
今天的浪真的很大，闭上眼，我更能感觉到小轮渡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像过山车似的，这让我感觉到难受。
这时，我觉得一股浓浓的海鲜味冲入鼻端，和橙味混合成一股说不明的气味，这让我想呕吐，我睁开眼。
她的头上正靠在我的肩上，那条海岛女人特有的三角巾正蹭在我的脖子上，三角巾有一股鱼味，我不喜欢吃海鲜，所以我也很怕这种海鲜味。
我轻轻地咳了一声，代替我不知从何说起的不满。
她听到声音，手上一紧，渔笼又被她抱到膝上，然后立即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靠着我睡着了，有点尴尬，又用她的手擦了擦我的肩膀，似乎想把自己的气味抹掉。
她的手很粗糙，我可以想象到她坐在坑坑洼洼的路边修补渔网的情形，就像我每次开车路过乡下，补渔网的岛民们的样子，他们迎着海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织补着他们的人生。
她的惊慌失措，让我感到难受，我本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阿姨，睡着了很正常的。”我觉得我比她更尴尬。
于是，我们聊了起来。聊天让我没有感觉到小轮渡的波动。
她说，以前儿子和丈夫捕鱼回来，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她都会在渡口等着，把鱼挑到市场去卖，能赚不少钱。她说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眼角的皱纹很深，沟壑都是黑的，眼里闪闪发亮。
她说，后来丈夫和儿子没有回来了，她就只能自己背个渔笼讨生活。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泪光。
刚好又有一阵大浪激打过来，撞碎在船窗玻璃上。浪花声没住了她的哽咽，她迅速摸了一下脸。
我也飞速擦了一下眼角。我一直都是容易感动的人，所以朋友们总说我的感情太丰富。
海水在窗玻璃上，丝丝缕缕流下来，就像心底的泪。船跟着浪在不停摆动，把我们的话题晃得冰凉了。
正当我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她的电话响起来。
“什么？……哦！有的，你想要薯米还是薯沿（红薯晒的食品）？都有的，这段时间没有天（天气不好），都没晒干，你要多少，我记一下，等天气好了，我晒得干一点，再寄过去。……有的，我这里有快递的，钱不着急啊，你们从不会短我的钱……哎！好的，你放放心嘞，好的……”
挂了电话之后，她摩挲着手机好一会，过一会，她又把渔笼抱在膝上，也摩挲好一会。
她转过头，对我说：“我儿子和我老公也喜欢吃我做的薯米和薯沿。现在又有人要买我的薯米和薯沿了，他们都是直接电话订的，我让人快递过去。”她的脸上有一丝满足的笑。
时间可以抚平所有的伤痛，生活还是在继续。海岛的女人是异常坚韧的一个群体，她们知道大海有着不可预知的危险，但仍然一次一次送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到船上，那是生活的选择。她们不仅要承担生儿育女的责任，她们还饱受着生活的苦、离别的苦，甚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却仍然毅然决然用自己粗糙的手，编织着生活的渔笼。
一阵大浪又突然激来，撞碎在船窗玻璃上。
她说，快靠岸了。
我突然听见，她内心喜悦的声音。
汐水私语：
第一次去了草屿岛，在轮渡上，这个渔笼揪住了我的心。
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的，生活仍然在继续。
我们，每一个人，必须怀着十分的热情向前行进。
感恩生命赐予我的丝丝缕缕的启迪和馈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