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我独自站在院子的大门口,这里和去年比,一点也没有变化。两米高的水泥墙围成了一个正方形,墙头上布满了玻璃碴子,墙根底下尽是杂草,几坨狗屎在里面散出一股恶臭的味道。我知道弟弟就在院子中间的那个屋子里,因为我已经听见了他那万年不变的手机铃声在不停地响。
我俩从小就没了爸,全靠妈把我们养大。自从在外地上了大学以后,我和弟弟的接触就越来越少了。一个小时前,我从家里出来时,妈对我说,现在只有我能管的了他,能不能让他从新做人,就全靠我了。
我收回思绪,控制了一下情绪,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弟弟那间房子的门口,堆积了很多黑色的鼓鼓胀胀的垃圾袋,以及各种烟头和啤酒的瓶瓶罐罐,两边紧闭的房门口却是打扫清洗的一尘不染。
我径直走到弟弟的门口,房门依然从里边反锁着,就像弟弟封闭的内心一样。我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没人回应,又敲了敲,还没人回应,不得已,我只好一边反复地敲门一边大喊着,“人杰,开开门。”好久,里边才传来弟弟那沙哑的声音,“谁啊?”
门打开了,一个头发蓬松杂乱,不修边幅的脑袋探了出来,他右手使劲揉了揉眼角,然后将揉出的眼屎顺手擦在了门框上。他将自己消瘦的身体靠在没打开的那扇门上,斜着眼看我:“你怎么来了?”我顿时一惊,一年未见,弟弟何时变成这副样子了?
“我来带你回家,弟弟。”我轻声的说。
“趴”的一声,门又关上了。从里边飘出来一句话,轻轻的落在我心上,“你回去吧,我哪也不去!”
也许是刚刚的声响打扰到了两旁屋子的住客,他们纷纷走了出来,跟木偶人一样面无表情的盯着我,有的还露出了诡异莫测地笑。可是还有一些人,他们为什么穿着白大褂和警服,眼神流露着莫名的情绪,似乎是悲伤和怜悯?
我讨厌这种感觉。
我下意识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一转,门开了。
“弟弟,就算你不开门,我也能够进来。你逃不了的!”我顺势将门再度反锁,也拉严实了旁边的窗帘,那里有一道金色的阳光从缝隙中挤了进来,打在了弟弟的脸上,我觉得有些刺眼。
弟弟斜靠在椅子上,脚搭在茶几上一抖一抖的,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烟。
看我进来,他似乎有些慌张,砸吧砸吧地吸了几大口烟,直到烟头的火光跑到了烟嘴的位置,他才长出一口气,吐出一团团白色的烟雾。
弟弟脸色微白,“你怎么进来的?哪来的钥匙?”
“妈妈给的。”她让我带你回家。
“我就在家里,还要我去哪里?你们都是神经病!”弟弟声嘶力竭地大吼,像极了惊慌失措的孩子。
“亲爱的弟弟,乖,有病就得治,你听话把药吃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倒出一把白色的药片在手心上,然后递给弟弟。谁知道弟弟勃然大怒,一把抓过那些药片扔在脚下,狠狠地踩成了粉末,“该吃药的是你!有病的是你!你们都是一群神经病,你们个个都想害我!”我知道弟弟是不会乖乖吃药了,我为他的不配合感到愤怒,我从弟弟背后墙上的镜子中看到了我血红的双眼,我一步一步的朝他靠近:
“你吃不吃药?我告诉你,这药你吃也得吃,不吃更得吃!”
弟弟一退再退,他的后背顶在了墙上,终于无路可退。我靠近他,又拿出那瓶药,倒了一把伸到他嘴边,他疯叫着将药打翻在地,狠狠地踩了几脚。
“啪啪”,我用力扇了弟弟两个耳光,他一脸不可置的看着我,“你竟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弟弟猛地扑上来,跟我扭打在一起,我们互相拳脚相加,撕扯彼此的头发、衣服。屋子里的花瓶、茶杯……碎了一地,甚至最后连电视也被打翻在地上“呲呲”的闪着火花。
我们终于打累了,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感觉鼻子里痒痒的,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我伸手一抹,那是粘稠的血。我转过头一看弟弟,弟弟的鼻血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我从身下拿起一块镜子的碎片,我照了照自己,又看了看弟弟,我相信这会儿要是有人看到我们兄弟俩的模样,一定分不清楚谁是弟弟,谁是哥哥。
“弟弟,我陪你一起吃药好不好?只有吃了药,你才能好,我们才能回去。”我近乎祈求的看着弟弟。
弟弟伸手抹了抹我的鼻血,放在鼻子下深深地一吸,“好,我们一起吃药。”
我的眼睛也肿得厉害,我半眯着着眼睛,摸索着找到了那瓶药,然后给我和弟弟一人倒了一大把。我们就像吃糖豆一样将手里的药一粒一粒地吃完,有些嘎嘣儿脆。
我和弟弟相互拥抱着,他摸着我的脸颊,轻轻的对我说,“哥哥,睡吧!一切都结束了。”我感到越来越困,眼皮都在打架,迷迷糊糊中我看到弟弟舔了舔嘴唇,嘴角向后一咧,露出了诡秘的笑。
他身后不远处的电视机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终于睡过去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听到有人大喊着救火,还有一个女人在号啕大哭。
我梦到我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我身下是一艘飞驰的船,周围一圈人围着我,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庞。投过缝隙,我看到弟弟站在海边朝我挥手,我想喊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我想挥手,却连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船跑得飞快,溅起来巨大的浪花,有一部分就呛进了我的嘴里,我又涨又难受,然后就一遍一遍的吐,我感觉我越来越没力气了,胸口憋闷,似乎都快喘不上气了。
隐隐约约的,我又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哭声,“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老公,我已经没有孩子了,我不能再失去他。”
这声音我感觉很熟悉,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突然,一股股电流窜遍了我的全身,我的身体急剧地战栗起来,好像连灵魂都要逃出来一样。我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然后就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周围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们手里拿着熨斗一样的东西,看到我醒来,其中一个医生一脸欣喜的跑出去大喊,“快过来,你老公醒了。”
一个女人跑过来扑到我的怀里,又是哭又是笑的,“老公你终于醒了,你快要吓死我了……”我慢慢的似乎想起来,她是我的妻子,还有一些其他的记忆片段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想就头疼欲裂。
医生嘱咐让我多休息,这一休息就是一年后。
我终于明白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两年前,我的两个儿子,人英和人杰一起去自驾游,结果在回市区的路上发生了车祸,他们身受重伤来不及医治就双双离世。当我赶到现场时,他们的身体早已冰凉,我把他们兄弟俩抱在怀里,看着一圈圈的人将我们围观,有的指指点点,有的表情淡漠,流露出悲伤同情意味的,仅仅是那几个警察和医生。我一时受不了打击得了失心疯,医学上称之为精神分裂。
我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
我将自己的人格分裂成人英和人杰,才有了后面发生的故事。妻子为了让我早日恢复,带我离开了那个伤心地,回了老家。谁知,那天她带我去看病,我却拿着一瓶药跑回了家,打烂了屋子里的一切东西,然后服药自杀。要不是领居发现及时,我可能早去见我的儿子们去了。
他们叫了急救把我送去医院抢救,给我反复洗胃、催吐,当我心脏负荷过重快停跳的时候,医生用心脏除颤仪给我进行了心脏复苏。也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能真的是心脏复苏的时候,电流刺激了我的神经,才使我渐渐清醒过来。
此刻,我跟妻子就站在两个儿子的墓前,这是我第一次去看望他们。
注:
本文开头前两段,为参加点评直播间社群的故事接龙活动,由点评嘉宾西伯利亚理发师提供,后续皆为本人所作,且本人已征得理发师关于我引用前两段的权限,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