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铃声

2023-07-20  本文已影响0人  程什

  在人们无法追忆的过去,庙宇便已矗立在广袤田野的最中央,每年人们都为了收成而去祭拜庙宇中供奉的神,守望着由青而金的希望。

  在口口相传中,名为禾的神无所不能而又性格顽劣,三月的寒风,七月的干热都是禾的玩闹与恼怒。

  在风与铃声里,庙宇旁的大树轻轻摇晃,禾坐在最高的枝丫,拨开树叶看着四周劳作的人们。

他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供奉着他,无论是丰收或是灾害,都并非是他所能掌握的。他只是在大树上安家,而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是敲打树叶演奏出铃声,也许这在他们眼中,已经算是受上天眷顾的神迹了吧。

那一天的黄昏,归家的人影在稻浪中翻涌,禾在绿叶间看到有个与田野格格不入的少女走向庙宇,她挎着包,手中紧紧攥着一袋零食。

女孩走进庙宇,从挎包中拿出几本书,把他们和零食一起放在供台上,然后便对着庙中那与禾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的神像低头祈祷:“请保佑我这次考试不考砸。”

禾跳到最接近庙内的树枝上,看着供台上的课本:“零?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啊。”

零在祈祷后便把书本包入怀中,仿佛那些书和自己真的受到了神的庇佑一般,慌忙地走出了庙宇。

禾看着眼前的女孩不禁笑出了声:“零食还是拿回去吧,人类的孩子,我可没办法去庙里吃你们供奉的东西。”

已经记不清附近的农人来参拜了多少次,也记不清换了一代代多少生面孔,但像这样来祈求考试通过的人,无疑在禾漫长的记忆里留下奇异的痕迹。

时间仿佛流逝得越来越快,数百年间未曾改变的似是在昼夜间翻转,十年间钢筋水泥靠的越来越近,原本的田地里长满杂草,庙宇被囚禁在丛生的树木中,唯有禾居住的那棵大树,依旧挺立在田野中央。

无人来祭拜的神被遗忘在田野,人们同样忘却了传说中神的喜怒无常,但是禾并非掀起大水亦或是驱使猛兽的真正神明。禾不能离开给他居所,同样与他分享生命的大树,就这样他只得被留在过去。

也是一天黄昏,密林中传来一阵阵骚动声,禾看着摇晃的叶浪愈发接近庙宇,不自觉用树叶遮住自身——即使他从不能被人看到。

一个年轻女子满身狼狈的走进荒芜多时的庙宇,“零?”即便相貌改变,禾也不会认错她,那个曾经祈求庇佑的女孩,“她来这里干什么?”

禾看着她面庞上的忧愁与苦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能过来祈求神明,想必一定是相当无能为力吧。”

零像十年前那样,把手中紧紧攥着的零食放上供台,,接着从挎包中拿出来了一张照片,然后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禾看着她手上的照片,那是她和一个男人的合照。而零的眼泪不断落在照片上,在男人的笑脸开出用以祭奠的花。

“请你......求......一定要保佑孩子爸爸平安无事。”零不自觉哭出了声,“就像十年前那样......像那样再次保佑他平安无事。”

禾看着低头哭泣不止的零,却仍旧是深感无能为力:“为什么要来相信我这样虚无缥缈的存在呢?不要向我许这种愿望啊。”

禾背过身去,努力不再去想零的哭脸,他伸出手指拨弄着身旁的树叶,庙宇间便回荡起悠扬的铃声,禾听着零的哭声愈发明朗,含糊不清的话语此起彼伏,那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像是听到了铃声,用心跳慢慢附和着。

终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即便哭声消失,禾仍旧不敢转身去看庙里的零是否还在。铃声在暗夜中慢慢沉默下来,然后大雨随之而至,敲打着零回家的道路。

  不知多少年后,田野和庙宇被遗忘在密林之中,禾像百年间一样,在大树上眺望着四周,远处来往的人已经很少再会看向这里,劳碌的声音也早已沉寂下去。

  在一个露水尚且未滴落的清晨,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慢慢走进了密林,来到这青绿斑驳的庙宇。

  “零啊,你都已经变成老奶奶了吗,”禾抱着树枝,摇晃着的双腿不自觉地放下,他看着缓缓走入庙宇的零,难过得将脸埋进臂弯,“求你了,不要许愿也不要祈求了。”

  零把紧攥着的零食放在供台上,这次她没再拿出什么,只是轻声祈祷:“请保佑我的儿子挺过这场大病。”

  话音刚落,她便抬头看向似是与古寺生长在同一根部的大树,树上的禾不觉坐起身来,暮色里二人眼神相交:“零,你难道能看得到我吗?”

  他知道自己不会被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话语也不会被任何人倾听,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看着零径直走出了庙宇,禾也轻轻跳出了大树,悄悄地跟在零后面。

  夜幕降临,灯火在城市的车流内回转,喧嚣声在空气的暖意里凝滞。禾坐在高楼上,看着面前陌生的一切,那是对神明来说都过于奇异的一切。

  病房里零的啜泣声戛然而止,接着便是沉重的关门声。禾倒悬在窗户外面,静静看着病床上那已然难以摸索到呼吸的人。

  “如果没办法挽救的话,”禾穿过窗户来到那人的窗前,看着那牵绊零半生的苍白面孔,“就好好地道别吧。”

  翌日清晨,禾坐供台前方的青石板上,拆开了零带来的零食,庙宇外的大树在一夜之间腐烂不堪。禾看着陪伴他数百年的大树,眼神中满是不舍。

  大门轻轻打开,零带着昨晚泛红的眼角走进庙宇,脸上却有着禾从未见过的微笑。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头祈愿,而是抬头望着禾的神像:“谢谢你,昨晚一定是你吧,才让我和他见了最后一面。”

  禾也抬头望着零,听她说了许多话,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故事——她的人生。

  “零?”禾看着她苍老的脸,不禁流下了眼泪,“真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差劲名字。”

  “那,禾先生,我可以这么叫你吧,”零转身向外走去,“永别了,禾先生,我没有想要向你许的愿望了。”

  禾目送着她的背影,看着零在推门而出时转身向神像挥了挥手,也学着她做下告别。

  虽然明知不能被看到,但禾还是不断挥舞着手,带着密林中的万千叶片铃铃响动,零的背影和整片田野都笼罩在风与铃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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