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余烟散成绮

2020-02-19  本文已影响0人  良人儿2

余烟散成绮

    从前,车子会跑得比较慢;从前,这里的人的屁股后面差不多都挂着一串钥匙。

                                                                                                                                                     ——代题记

    此时是什么时节?初春,或许吧!望着那飘在山谷中不那么明朗的炊烟慢慢散去,我不禁这样想。

    油菜花,于时,它就点缀在这山谷间,就像以往的任何时刻一样,有的地方,它在盛开;有的地方,它才开始抽出花骨朵。蝴蝶,还不是那么的多,三三两两地在丛中穿过。

    似乎,蝴蝶中也有那聪明的与不聪明的。

    聪明的就在那花朵开得艳丽的地方,不那么聪明的,就尽在全是花骨朵的地方闲逛,吸引它们的是什么呢?莫非,它们真是蝴蝶中的诗人,嗅着的是即将来到的不远的芬芳?至于那最最愚蠢的一只蝴蝶,就像眼前这一只,就晃悠到这没有油菜花盛开的去处。

    甚好,各种各样的油菜花,都有那各种各样的蝶,于其中飞舞。不过,我好奇的是——这只晃悠到没有油菜花去处的蝴蝶,它又是怎样想的呢?它会觉得孤独吗?此处有的仅仅是那些我不知道的非常细小的野花啊!要真是像那古人说的有发而幽香的野芳还好,这孱弱的野花也不幽香啊!倒是我那只从油菜地里乱窜而来的狗,它的身上,挺香的。可见,古人有的时候说的话还是不能信的,如此,“野芳发而幽香”或许就应该改为“野芳发,黄狗荡之而幽香”。

    落在黄狗身上的不只是有幽香,还有那稍微有点蜷缩的花瓣。

    花落,零落成泥碾作尘,似乎是叫人不能经受得住,真的就叫人戚戚吗?可是,不是还有“香如故”吗?叫花儿一直都在的话,也不见得就是欢愉吧,“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花儿依旧,不也还是忧伤?所以啊!悲伤都是不够平静的人儿的,再苛刻一点,或许他们这群人儿是如此的懦弱。

    深山古刹的高僧足够平静,没有了喜怒忧思,没有了悲,没有了惊恐。但是,也不能叫天下的所有人儿隐居山林、晨钟暮鼓吧?设想一下,若是世上的所有人儿都是得道高僧,圆寂后都会留下一颗又一颗斑斓的舍利,那样,或许这样的人世也不应叫人世了,至于该叫什么,恐怕没有谁能给出答案。

    所以,还是叫花儿该开就开,该谢就谢吧。花儿会因风雨而开放,也会因风雨而陨落,没有必要去纠结什么。

    山上是有树的。

    北方的森林里,树木都是很纯粹,该落叶时就利落地掉个干净,该萧瑟时就绝不拖泥带水;南方温暖的怀抱里的森林,树儿都是很富贵的,没有经历过风雪,它们是无法假装破败的景致的。不过,此时此刻,此处的树既没有北方得那样的利落,也没有南方的那样富贵充实。此处的树啊,它们永远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它已经露出的姜黄的新芽,可是,它却山水画里那样,伸着突兀的枝条——“一毛不拔”。这个还不算是最过分的,更有一些怪异的树儿,还着着去年的夏装,沾上一层灰蒙蒙的东西,一点儿也没有新意。它们怪异的脾气,再加上又有一点高和陡峭的山,此处的森林实在是有点叫我喜爱不起来。

    况且,就连林间那些往日的野草,也是沾染上了它们怪异的脾气。都是这个时节了,那些野草妄想凭着仅有一点点病态绿色下腐朽的,而且臃肿的身体,遮蔽新一代草芽儿汲取阳光和雨露,污染野花本就极细微的幽香。所以啊,这里的山还是不宜攀登,不宜涉足,更不用说那山,还是嶙峋与诡异的了。不过,那山间的小路可就不同了。

    此时的山间,小路是宜人的,也是最应该去走一走的。

    天气很适宜,有微风,有和煦的阳光。往日那种寸土必争的日子已经过去,所以啊,在这本就应该为春耕做准备的时节,山间的小路上是见不到忙碌的农人的。有的,只是路上那仅有一点点湿漉漉的青苔。路旁,没有了成丛的杂草,为何?科学在不断进步,现代的人是看不上老祖先那种刀耕火种的技术的——这里的老人们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打了除草剂了。偶尔,令人心里充满了柔情,在路旁,那长的像小麦的草儿,总是不在乎这还是有点儿寒冷的气节,早已欢悦地伸展开自己柔嫩的纤体。或许,要是起床的早的清晨,爬上山,还能看见其上的露珠,慢慢地被阳光蒸发的温暖,还有惬意,朝露待日晞说的就是那时那景吧。

    记得小时候,在这山间小路上放牛,那憨态的老牛总是对这种草儿情有独钟,甚至,为了弄明白老牛为什么喜欢这种小草,我还把自己当做是一头牛,低头,拾了几根草儿在嘴里嚼着,别说,真的还是有一丝丝甜味,原来,老牛也是和人一样的,对最为原始的味,有一种偏执的追求。

    小路,它也是有不同的秉性的。土路是任性的小女孩,稍微一地点雨,她就会使点小性子,滑滑溜溜的,让你不敢接近,时不时,还会蹭得你洁白的新衣,这儿黄一块,那儿又被她甩了一抹草浆。稍微有一点小雨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她哭得梨花带雨,满是泥泞的时候了,要是到了那个节点,你还是好好的待在家里,别去沾惹她吧。

    相反,与那任性的小女孩相比,山间蹒跚的石头堆砌成的路,就是一个沉默的老者,几千年来,他一直静默在他该走过的路上,迎来一群群衣服各异的人儿,又送走一群群被时间打败的此地的生民。就好像,远处从山脚一直蹒跚,一直曲折到鞍部的——五尺道。

    还好,因为这里有一条五尺道,此地还不算默默无名——虽然它依然是是无名,至少,因着那条五尺道,此地也与奔流不息的历史扯上了关系。不要以为这可不重要,要知道这可是许多地方望穿秋水也不能够得到的,得不到,最后,它们只得牵强附会的硬扯上一个人,或是一段战争,或是一点风雅,然后,聊以自慰,证明自己也是深邃历史的见证者。

    五尺道,这似乎是那条道的真实的名字,不知道!不过,在前几年,政府还没有立那上刻有“五尺道——四川省人民政府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的时候,此地的人么更愿意叫它“卡子”。

    虽然,五尺道,已经被贴上了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标签。但是,此地是穷山恶水,所谓山高皇帝远,千百年来一直生活在这儿的人儿,是管不了那么多的。保护,是不在这里的人儿的职责范围之内的。一块五尺道的石头阻碍了农人种一棵玉米,那么,做出让步的必定得是那块“不得其位”的被“保护”的石头。所以啊,原来或许是十分整齐的五尺道的边缘,现在早已是坑坑洼洼,犬牙交错。就连才立没多久的碑,也因妨碍一些人儿的工作,在一个不知不觉的时刻,不知被谁尝试着敲去几个角,推到了。

    远望着那位老者,我知道,在我没有来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了。同理,当我离去之后,他依然会蹒跚在那里,此时此刻,通过天上微风的细语,我已经和他完成了交谈,他说,等我,等我这个曾经在这里远望过他的人离去之后,他,在梦里,他会梦见我。就像现在的我,在记忆里,一直难以忘记。

    难以忘记的是曾经,曾经在这条五尺道上来回的马儿的队伍,以及牛儿的队伍。我还记得,曾经,在村小破烂的教室里读书的我,在某一天,听见老师批评过一个企图混进放牛队而不好好读书的小孩儿。

    “哼!读书有什么用处?每天 放牛我还能得到一块钱呢!”这好像是那个孩子的原话。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冲出了教室。

    第二天没有见他。

    不过,第三天,他被他父亲五大三粗地捆到学校里去了。除了被捆以外,他,还是鼻青脸肿的,父亲给他松绑以后,一把把他推到了破烂的桌子旁,大声叫他坐下,把书拿出来。最后,父亲老实地对老师微笑,离开了教室,离开教室之前,他还恶狠狠地盯了他儿子一眼;他,再也不敢去放牛,再也不敢去想放牛的事情,只能极不情愿地坐在教室里幻想——那些放牛的小伙伴啊,这个时候已经坐上了牛背;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摸下了池塘去洗澡了;而这个时候呢,已经领到了那实实在在的一块钱......。

    那孩子可不是我哈!

    想起这些,不觉脸上的温度上升了几度,也不知,那位批评过我,喔,不对!批评过我那位同学的老师,此时,他会在哪里。

    以前的牛儿啊,可不是每天放它出去吃草就完事儿,生活这在这儿的牛儿日子是没有那么悠闲 的,它们还得耕地。

    眼前,桃花还是含苞待放,李花早已穿了一身的洁白。桃树和李树下,土壤经历了一冬的寒冷,虽然现在还是寒冷。四处,不知名的,贴着灰绿色土地生长的植物,已经尝试着把春的颜色蔓延开来。可是,就是不见以往的那个老头,那个戴着草帽的老头,他吆喝他那条老黄牛在这来来回回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看不见了,都看不见了,那个老头带走的,还有那回荡在山谷中美味的饭菜的香味;那个老头,也带走了犁铧翻开一冬的土地,孩子们在犁铧后面寻找藏在泥土中,去年的没有挖起来的花生的激动与笑语。

    那,那位老头去哪里了呢?

    我只知道,在老黄牛年老了不能耕种,然后被卖进屠宰场的不久,那位老头也离开了这个地方,离开了这个山村中所有小路和所有田地都认识他的地方。

    他,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就在那边,看不见的半山上,睡在了那里,好像,此时,他的墓地上开着鲜艳的不知名的野花。可能,那就是他一直在深情凝望,凝望生他、养他、埋葬他的土地,然后露出的沉默的欢笑吧。

    平心静气的说,此地人永远的沉睡之后,进坟墓之前是要有一个葬礼的。

    葬礼,即便是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里,也是有葬礼在举行的,而此地的葬礼是那样的恐怖。

    人死后,身上的余温逐渐消失,守候的人们,可没有时间闲着,他们,得在那具躯体逐渐僵硬之前,把蜷曲的身子拉直,给他穿上寿衣。

    紧接着,得赶紧找几张白纸来,把门上的门神掩住,为何?老人们说,那是为死者着想,免得他的鬼魂被门神给收了,以至于没有去地狱轮回的机会。

    同时,死者手里得握住插着馒头的筷子,那是因为去往地府的路很远,害怕他没吃饱,不能走到地府;他的眼睛必须用厚厚纸钱来盖住,为什么呢?老人们告诉我——去往地府轮回的路上有许多小鬼挡路,你得替他准备好打发小鬼的资金。可见啊!无论是在人世间还是在地狱,钱都是必不可少的。

    棺材,总是黑漆漆的,棺材底下,摆了一个暗淡的以菜油做燃料的灯,老人们又说,那盏灯叫做长明灯,人死后,去往阴间的路乌漆墨黑的,非要有一盏能持久不会熄灭的灯,不然,他也是不能到地府去轮回的,这也是为什么,在亲人死后,一定要有一位亲属给他守灵,其实,守的就是这盏灯——活着的人是死去的人的领航员,活着的人要负责把死者送往下一段旅程。

    然后,在把死者生前所使用过的东西都烧了之后,就要有人去燃一挂鞭炮了,那串鞭炮,其实是一个信号,它宣布,这里,有一个曾经你们还和他欢声笑语过的人,他走了,你们该来送一送他了。听了这一声惊悚鞭炮声响,即便是在夜半三更,即便是你十分的贪睡,即便死者生前和你有过再大的过节,即便是大风大雪的野,你也得起床,整理衣物,朝着那个有灯光亮着的地方走去,或许,这其中,真真的蕴涵着在此地,传承了上千年的人情世故。

    再后来,还有两件大事:一是让死者入土为安,另一件事,便是犒劳来送死者的乡邻。

    入土为安,首先是得要风水先生和茅山道士。

    风水先生星夜兼程,不避风雨,连夜到了。紧接着,他,背着他的罗盘,在村里逛来逛去,说着除了他其他人都不懂的理论,在某一刻,下葬的地点好了,他紧接着也得到了,他背着罗盘满山转悠得到的辛苦费,得到了主人家的感谢,归向他来的不知何处,蛰伏着,等待着下一次说别人都不懂的那一套理论的机会。

    “茅山道士”这个名字其实是我自己取的,其实他们只是该叫道士,本地人把他们叫做“道四”。也不知为何,向来把平舌和卷舌说得清清楚楚的本地人,在这个名词的读音上,竟然会弄错,这真是值得好好地研究一番。

    “道四”,入他们这一行是有规矩的,一旦入了这一行,今后不管是乞讨苟活,亦或是飞黄腾达,只要师傅一声令下,谁也得抄上家伙,马上到位。是的,他们的家伙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乐器”四大件——锣、大鼓、小鼓、铙。其次,就是那十分恐怖的十几张画有地狱景象的画,那画挂在墙上,真是十分的瘆人,可是,每当我在场的时候,虽然十分害怕,但我总是忍不住去瞟那些画,真是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想以后去验证,去往地狱的路到底是否是那样一幅场景。哎呀!我这样的人,下地狱的话,会不会下油锅,上刀山呢?

    犒劳送葬的人的酒席,自古以来都是不可缺少的,特别是在以前的那个穷苦的年代,很多人平时肚子里都是清汤寡水的,就等着哪家大办宴席,能够好好的打打牙祭。特别是那群鼻涕横流的,透过破烂的裤子,可以看见他们那不那么肥又布满灰尘的屁股的一群孩子。甚至,他们会掰着手指头算,算着这个村庄里有几个老人,估计这些老人会在哪一个时刻死去。再者,时不时会看见一群小屁孩儿,用一根竹棍插着自己的破鞋,在村里逛来逛去——因为他们也听老人说过,小孩子担鞋子,是绝对要死人的征兆。

    坟墓,是一直都有的,或许只那种东西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无论是谁都需要那么一个小土堆,不过我可不想要那么一个小土堆。什么?大土堆?豪华的土堆?这些我都不想要,不是说我想长生不老——当然,如果可以的话那也是极不错的,我从小就有幽闭恐惧症,你想,不是都说死后有灵吗?把我的灵魂幽闭在那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那岂不是叫我死后,灵魂再死一片?那样,未免太没有人性了吧!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友爱呢?要是我的子孙后代真就把我安置在那样的地方,每天晚上我可得真的好好的去他们的梦里,和他们好好地聊一聊了。

    火化?然后骨灰升天?那也是不行的!我自小也怕火,你想,火烧起来得多疼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能你就要问了——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啊!我最愿意的还是,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在那里的某一个山巅,把我的躯体留在那个地方。夜晚,我可以躺在那里,仰望夜空的星子;白天,我可以乘着风儿四处去游荡,追寻我一直喜欢的那另外一个灵魂,如此,要是真的能够这样的话,眼前的世间,在我的眼里,又多了那么几分美丽。

    想着想着,真的期望能够在这山顶的路旁,在那块大石头上,悠然地睡个觉,可是啊!我又不敢,我害怕,我害怕路过的人,会对着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毕竟我是一个害羞的人啊!

    转头,从山下的村庄里又飘来做完饭的炊烟,于是,慢慢地,那缕炊烟正好被我凝视着,悠然地散开,最终消失,再也看不见它的踪迹。

    “仓廪实而知礼节”,古人的这句话还是不错的,肚子突然变得很饿了,恰巧,我这一下午的乱七八糟的思想,趁着饥饿也烟消云散了。

    没有多想,还是回家吃饭,母亲肯定又炒了我最喜欢吃的菜了,不过,饭可是要少吃一点啊!最近体重是越来越狂妄了啊!

    下山,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从旁边的林子里飞起,道旁的土地上,矮矮的野花稀稀落落地,这儿有一株,那儿又有一株;给我温柔的植,他们正在慢慢生长——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节里,悄悄地。只有我,看见了它们;只有我,听见了它们;只有我,嗅到了它们。于是,我想到了谢宣城的两句诗。

    一句叫“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一句叫“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世间动情,不过夏日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代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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