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出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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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七期：怪兽
凉城的冬天来了，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扒住门框使劲往屋里吹，挡风的棉门帘像一条皮鞭狠狠地捶打着木门，发出啪啪地响声。
听着屋外的声响，想着半年没有音讯的儿子，豆大的泪珠从知淑的眼里汹涌而出，她急切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自己的哽咽声影响丈夫休息。
“别藏着掖着了，想哭你就大声哭吧！那个不孝子，何尝不是我的儿子？”明理沙哑的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泪水。
“老话说得好，慈母多败儿，如果我能早点明白，翔翔也不会离家出走？”得到丈夫允许，知淑哭得更大声了。
“这怎能全怪你，我这个当爸爸的从来没有尽到责任啊！”明理不无感慨地说。
“你也不用自责，你辛苦大半生，为的就是供孩子上学，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知淑安慰着丈夫。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一
“翔翔你慢点跑，别摔着了。”刚学会走路的傲翔，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出了家门就跑起来，知淑放下手中的针线，踢拉着拖鞋紧跟在孩子后面。
烈日炎炎，知淑穿着背心、短裤在玉米地里挥汗如雨。傲翔坐在妈妈早已准备好的小椅子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故事书。
“妈妈，我一定好好学习，长大了制造很多种田的机器，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六岁的傲翔用他柔软细腻的小手，帮妈妈擦拭着滴滴答答的汗水。
“儿子你一定要争气，长大了离开咱这个穷窝窝，能到大城市生活才有出息。”知淑深情地望着儿子，眼里流露出希望的火花。
漆黑的夜晚，儿子傲翔已经进入梦乡，知淑坐在院子里等待着晚归的丈夫。
今天是30号，工地发工资。明理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发了工资和家人团聚。只是因为去外地拉水泥，到工地已经八点多了。他匆忙换下工作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急忙骑上自行车往家赶。
“劳累一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打开院门，影影绰绰看到妻子，明理有些心疼地问。
“都十点了，你还没到家，我不放心。”看到丈夫回来，知淑提心吊胆的心总算落了地。
躺在炕上，明理揽着媳妇的身子，诉说着生活中的点滴。
“咱们两口子兄弟姐妹多，初中刚毕业就回家种地，咱一定好好供儿子上学，希望他将来有出息。”明理瞅一眼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熟睡的面孔，不无感慨。
“他爸，咱翔翔老师说了，孩子特别聪明，很爱学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这个敦厚善良的女人往丈夫怀里靠了靠，感觉无比踏实、甜蜜。
“我在外开大车，成天不着家，家里的一切全靠你了。我想着，趁着年轻把孩子上大学的学费挣回来，将来儿子有了好工作，咱这辈子也算没白活。”明理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未来美好的样子。
“他爸，你说的对，咱们响应国家号召，只生这一个娃，城里孩子有的，咱也不会让儿子缺。”知淑紧紧握住明理粗糙的手。
“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明理抱紧了怀中娇小的女人说。
“妈妈，我同学都有手机，我也想买一部。”上初中的傲翔看到周围同学周末都拿着手机在玩，他对互联网上的美好世界充满了好奇。
“手机可以买，你可千万别贪玩。”从地里拔草回来，浑身是汗、满身泥土的知淑痛快地答应了儿子的请求。
“妈妈，今天我一定完成作业，明天和你到地里拔草吧！”看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妈妈，翱翔有些心疼地说。
“翔翔，你好不容易歇个周末，马上就期末考试了，你只管好好学习，将来给妈考个好大学。”这些年在学习上，儿子从来没有让知淑操过心，对于她来说，这是最开心的事了。
二
盼望着、煎熬着，傲翔终于考上了本省最好的大学，还是家长们最期待的经济管理学专业。
傲翔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家的小院里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
“翔翔妈，儿子考了这么好的学校，又是管理学专业，将来孩子考个公务员，你俩就等着享清福吧！”老远就能听见李婶扯着嗓子大声说话。
“想不到咱这山沟沟里出了头名状元，真是老天爷开眼呀！”满脸皱纹的张大爷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缕暖阳打在明理脸上，他微笑着一手拿着软云，一手拿着打火机，在人群中穿梭着。
人常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对明理来说，儿子考上大学这事似乎比自己的新婚之夜还要快乐！
知淑眼睛不眨地望着儿子，这可是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唯一的儿子。这次儿子能考上好大学，是祖上积德，更是她无尽的荣耀。
傲翔坐在自己的屋里，周围的一切好像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手里捧着手机，只管酣畅淋漓地玩着久违的游戏。
“翔翔，你看谁来看你？”
“翔翔，这是你远方表姨。”
……
被妈妈的喊声打扰，傲翔才偶尔抬起头，向来人微微颔首，就算与亲友打了招呼。
沉浸在喜悦中的知淑，又怎会看到儿子荒诞不经的模样。
三
2021年7月，傲翔毕业了，他拒绝考研，总想在职场上大展身手。
只是从进入大四投简历开始，他就一直在接受暴击，先后参加过几次公务员考试，都被刷了下来。
“翔翔，如果在城市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不如回家考公。”知淑也想为儿子出主意。
“老妈，你看看周围的人，谁还想做那种一眼就望到头的工作。即使在城市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我也要再闯一闯。”傲翔对妈妈的建议根本不放在心上。
知淑说多了，儿子就匆匆挂了电话，好久都不主动联系。
一年时间过去了。傲翔的生活费不但没有降低，反而比上大学时还多了很多。
“妈，最近有同学要给我介绍工作，我得请客，你发我500。”
“妈，出门找工作，穿戴怎么也得体面点吧！你再发我1000。”
“妈，我要租房，不想合租了……”
傲翔毫不忌惮地享受着爸妈辛勤劳动的成果。
“孩他爸，这个月翔翔已经拿走了5000生活费，如果他再找不到工作，那可怎么得了？”知淑终于按捺不住，向丈夫求助。
“现在的活不好找，工地都是半停工状态，就连基本工资都没保障了。”明理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我和翔翔说了，他根本听不进去！咱家就这一个儿子，总不能让他饿肚子。”知淑无可奈何地说着。
“正常开销，咱不能亏待儿子，其他交际应酬，咱们真的负担不起。”明理蜷缩在炕头，耷拉着脑袋。
去年各地停工停产半年，几乎没有什么收入。今年虽开工了，工地也是半停滞状态，明理的收入朝不保夕。
明理半躺在简易房的床上，一根又一根抽着五块钱一盒的纸烟，乱蓬蓬的头发已经花白，好久都没有修剪过，黝黑的皮肤上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可他还不到五十岁。
2022年夏天，傲翔穿着一袭白色阿迪运动服，拉着行李箱回到了老家。
远远看到儿子进了院门，知淑放下手中正在和的面，来不及洗手就小跑到儿子跟前，接过了行李箱。
傲翔看也没看自己的妈妈，还在与人大声聊着语音电话，看起来非常忙碌的样子。
知淑放下行李箱，赶紧到小卖店，买了傲翔爱吃的熟食，爱喝的饮料，还从院子里揪了新鲜的豆角、黄瓜。今天的饭菜就像年夜饭一样丰盛。
吃饭的时候，傲翔还窝在卧室里打游戏。
“傲翔，快吃饭吧！”这已经是第三次催促了。
“你先吃吧！没看见我在忙？”傲翔有些不耐烦，连头都没抬一下。
又过了十几分钟，知淑又一次来到儿子房间：“翔翔赶紧吃饭吧！”
傲翔抬了一下眼皮，不耐烦地说：“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没看见我还没忙完吗？”
知淑默默退出儿子的房间，一阵心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在想，这还是那个聪明懂事的傲翔吗？
黄瓜已经蔫了，饺子倒了几次盘。傲翔才好不容易坐在了餐桌旁。
“妈，你这厨艺真是越来越差了。”傲翔勉强吃了几个饺子，咣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傲翔回来半个月，从屋子里出来也不过几次。
开始，知淑感觉孩子在外奔波非常辛苦，变着花样给他做饭。吃饭时儿子不出屋，她就送到屋里 。
每天中午十二点，傲翔才从被窝里爬起来。
知淑照旧一天三顿好吃好喝地忙碌着。冰箱里的剩菜、剩饭已经放不下了。
今天，知淑趁着傲翔上厕所的功夫，匆匆走进儿子房间。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桌子上摆着吃剩下的零食，纸篓周围都是放不下的垃圾，白色地板砖仿佛印了图案。
那个风流倜傥的大学生，那个村里娃努力学习的榜样，怎么会变成如此不堪的模样！
难道说这个儿子就这样躺平了吗？
知淑简单收拾了一下，退出儿子的房间。
“儿子，你该找份事做了，总不能一直呆在家里。”看着踢拉着拖鞋，顶着鸡窝头，到中午好像还没睡醒的儿子，知淑弱弱地说。
“我正在复习，我就不信连个像样的工作也找不到。”傲翔有些心不在焉。
半年过去了，傲翔走出村子不过三五次。
知淑纳闷，儿子整天不出屋，到底在忙什么？自己总是被拒之门外，对儿子的情况一概不知。
明理偶尔回来，傲翔会洗漱干净，坐在桌子旁，一家三口才算勉强吃上一两顿团圆饭。
一年过去了，明理托人给傲翔找了在银行实习的工作，他没干一个月就回来了。
“柜台的工作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工资才两千，我不想在那混日子。”傲翔还大言不惭地给自己找了借口。
明理所在的建筑公司宣布破产，他回到了老家。
“傲翔，你毕业快两年了，工作一直没着落，你有什么打算？”看着妻子脸上新添的皱纹和两鬓斑白的头发，明理深知，妻子嘴上虽然没说，这个不孝的儿子肯定没少给她添麻烦。
“爸，我一直在网上找着工作，一直没有合适的。”看到父亲一脸严肃的表情，傲翔有些心虚。
“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如果再找不到工作，你就从这个家里搬出去。”明理下了最后通牒，自己就这么一个孩子，他何尝舍得逼他，只是总不能让他一直颓废下去。
一个月过去了，傲翔一直没有找到自己所谓的理想工作。
明理的工作非常不稳定，只能偶尔打一些零工，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看着那个嘴上说努力找工作，一直都没有行动的儿子，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的工作找的怎么样了？”明理压住胸中怒火问了一句。
“同学一直在帮我找，说不定过两天就有消息了。”
“你说的具体点，是哪个同学帮你找工作？”看到儿子口是心非的模样，明理直接追问。
“就是高中同学雷子，具体什么工作他也没说。”傲翔还想打个马虎眼。
“我看不如给你买辆电动车，去县城送外卖得了。如果再让你在家耗着，整个人就废了。”
“爸，我堂堂一个大学生，当一个外卖小哥？我就不和他们抢口粮了。”傲翔还想狡辩。
“送外卖怎么了？比你这种好吃懒做的人强。你一大老爷们整天游手好闲，连个工作都没有，你就不嫌丢人！”明理咆哮起来。
“他爸，你和儿子好好说。”知淑拉着丈夫，生怕明理打了儿子，一个劲地劝说着。
“怎么好好说？都两年了，他一分钱都没有挣到，还啃我们的老骨头。”
“就算饿死，我也不去送外卖。”
“如果你有种，今天就给我滚出这个家。就算饿死，也比窝在家里强。”明理抄起了扫帚。
傲翔收拾了几件衣裳，塞进了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寒风刺骨的夜里。知淑、明理各怀心事。马上过年了，儿子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第二天天晴了，太阳出来了，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号码打过来。
“明理、明理，你看这是不是诈骗电话？”
“你先接一下，如果是就挂了。”一夜没睡好，明理有些不耐烦。
“喂，谁呀？”
“妈，我是翔子。我在北京一家公司当保安，过年可以轮流回家，我爸呢？”
“她爸，是儿子，是儿子！”知淑惊喜地喊着。
明理喃喃地说了一句：“这个儿子终于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