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很高兴认识你（二）

春香走出公司是九点过几分的样子，天黑得透透的，正飘着毛毛雨。

真是不该逞强的，春香想，否则就不必这样加班了。说实话，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样算不算加班，她好像也没怎么动弹，净是呆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愣神。当然，她偶尔也敲敲键盘，稍稍改动那么一个两个字。这是她今天的任务，应该说是额外的任务——改合同。这本来不是她份内的活儿，她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下来，许是小弟总的演讲太具煽动性了。

撑着伞，春香慢吞吞地朝着公寓的方向走。她并不多么着急回去。况且，这一路都是平坦大道，灯火通明的，安全得很呢。其他人似乎不大喜欢夜雨，所以今夜并不像平日里那样热闹，人影寥寥的，让她感觉整条街道少了几分生气。此刻，她真希望能听到点别的什么声音，除了雨声什么都好。

春香果真如愿以偿了。她听到的是音乐声，曲子很是熟悉，《太阳照常升起》。这是她设定的手机响铃。来电的是她的妈妈。春香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星期五啊，是该想家里人报备平安了。她们聊了会儿天，然后妈妈说她一个人在家，春香的父亲回老家去了。

春香问是不是因为奶奶，她的老毛病又复发了？

妈妈说不是，是春香的一个叔叔在老家盖了小洋楼，父亲就回去帮工，心想着顺便陪陪奶奶。

早点死掉算了，真是的！春香说。

这不是真心的，春香心知肚明，她并不真的想要奶奶早点死掉。但她这么说，是因为她的叔叔和伯伯都曾这么说过。她的父亲呢，没有。父亲跟她一样，他们希望奶奶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健康地活着，别像现在这样，被病折磨得不成样子。老人家是这样的，总得有个病才行，这样就好更加折腾了。

春香胸膛里闷闷的，她可真爱折腾，每一犯病就折腾姑姑，让她大老远赶到病榻前来照顾自己，一连个把月不让她走。她也折磨自己的儿媳妇们，一会儿说这个不孝，一会儿埋怨那个没良心。春香的妈妈自然也在其中。春香是孙女，奶奶倒是不大为难她。当然，奶奶也没养过她，就像她对春香父亲那样。春香的父亲，是她五个孩子里的老二，恰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尴尬处境。爷爷很早就离开了，父亲十五岁就放弃了学业进城务工。因此，奶奶心里是有点埋怨父亲的，他竟将自己的老母亲丢下了。尽管叔叔和伯伯自立时她就没这么想。她没有养过春香，所以她，以及春香，都对彼此并不那么在乎。饶是如此，春香仍希望她活得好好的，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失去他的母亲。那很可怜，不是么？

妈妈问春香为什么这么说，春香一时语塞了。她擎着伞，漏进来的雨打湿了她的腿，更遑论她的鞋袜了。天灰蒙蒙的，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她的白色球鞋也湿了，也脏了。这一切都让春香无奈，于是，她自然而然就联想到那个，也信口就那么说出来了。

春香和妈妈闲话了些家常事，以及自己吃得好睡得香之类的，就挂断了电话。这时她正好回到了自己的公寓。空洞洞的房间里黑灯瞎火的，她啪的点亮了顶灯，满室的清冷却挥之不去。她一下子躺倒在床，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