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马兰花———回忆我的爸爸
老弟今天给我发消息说他想我爸了。我有些羞愧,我爸生前疼我,可是我没有像老弟一样对他有那么热烈的思念。
可能我是怪人,我对生死的看法比较淡。我也会想起我爸,回忆的都是以前的点滴,有些暖,有些笑。比如我前几天看到马兰花,想起老爸在屋后栽种的马兰花,每年都会如期开花。所以马兰花对于我来说是爸爸花,美丽也是淡淡的,但长长久久,可以开整个夏天。
前几天梦见老爸,从他去世到现在已经七年,我梦到他的次数不多,这一次梦得最清楚。
他还是如原来一样寡言,我搂着他的脖子撒娇,然后他笑了。
爸爸去世后屡次提笔,可是都觉得词不达意就放下了。今天弟弟说起爸爸,我决心写完。
爸爸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但是很勤快。只要下班在家他一般不闲着,换上家里的劳动服忙这忙那,不是和泥垒墙就是修剪树枝,整理柴垛、扫院子。每天抱柴火、打水也都是老爸包圆。反正脏累,没有技术含量的活都是老爸来做。而做饭洗衣园子里种什么菜这些有技术含量得活都是我妈来做。
老爸粗旷下也有感性的一面。会弄回来一些花籽,延园子的小路种上两排,给园子增添诗情画意。也会从野外挖来马兰花载在后院房檐下,每到夏天我们都会趴在马兰花旁看蚂蚁,那是儿时的记忆。前屋的屋檐居然会在砖缝里种几株夜来香,夏天吃过晚饭跟我们一起看夜来香花瓣突然绽开。
还记得有一年他还拿回来很多刺梅种在园子的墙根儿,老妈嫌它们扎人,但是如果贸然拔掉老爸的火爆脾气又扛不住,我妈就不时给这些花浇开水,把它们都烫死了,老爸居然不知道。
爸爸脾气倔强,可是对孩子却是温柔。有时候会叫我们去看蜘蛛织网捕食,也会给我们捉来独特的蜻蜓,有一次给我们捉来一只很大的绿色蜻蜓,我们毫不客气把它弄死做成标本,并且自认为是科学研究而沾沾自喜。
我们小孩儿在地上玩够了,上了炕就叫:爸,给我舀水喝。老爸从来不抱怨立刻去厨房给我们舀水递过来。晚饭过后,老爸会抱好几个水果在那削,每人一个,大家都吃够了,他在给自己削。不过有一段时间我们不爱吃水果,他会一个接一个自己削自己吃。
冬天的时候天冷老爸会先躺进被窝,把被窝捂热了,我们在钻进去,把他赶走,他再捂另一个。他喜欢搂小孩睡觉,我们十多岁了,他才不得不放弃搂我们睡。半夜会给我们不停的盖被子,天热也要给盖,我们都很有意见。
那时候我们卫生条件不好,身上还会有虱子,给我们捉虱子也是我爸的乐趣,让我们把内衣脱下来,在衣服的每个线缝中找虱子,像是侦探一样。
冬天早晨冷,他会把我们棉袄放在被下,挨着炕,捂热了再让我们穿。
说到老爸的倔强那也是出了名的,家里的牛不听指挥,试图脱开缰绳偷吃,我爸就一定要惩罚它,把缰绳弄得很短,然后使劲打老牛。那一年弟弟当兵走,一大早老牛就受无妄之灾,老爸心情不好就去拿老牛撒气。
但是我家的家畜也不总是受气。前面菜园老爸栽了一排葡萄,葡萄架正好遮住院子,一直也可以延伸到房檐上,夏天正好遮阳。可是葡萄会生虫,那种长一个角的大绿虫,有食指那么长那么粗。有时候抬头就能看见,我爸会把虫子捉下来喂鸡。有一只弱弱小小的小鸡吃惯了我爸捉虫,每当爸爸拍拍葡萄叶,它就飞似的跑过来。邻居家小女孩叫丹丹,觉得好玩。我爸就逗她,说我家这只鸡也有名字,叫鸡丹丹。
我家前面园子很大,走出园子才是我家的大门,大门口有几棵白杨树,还是我们家刚搬过去,做篱笆的杨树枝长成的,有两棵树挨在一起,我爸说要给这两棵树取个名字叫夫妻树。夫妻树下,夏日炎炎的时候树荫也很凉爽,我爸就找几个木板在树荫下做几个固定的长凳,邻居午觉后或者晚饭后都会坐在长凳上聊天或做点剥豆子之类的杂活。虽然他自己并不怎么参与这样的聚会活动,但是他却非常热衷于提供这样的服务。
爸爸尤其疼我,我小时候无论哪里疼都会找我爸。因为我妈总觉得我会夸张疼痛,觉得小疼小痒不值得一提。甚至会讽刺我,比如我说我长了一个包,我妈会说:这包怎么这么大,像珠穆朗玛峰一样。让人感觉不光不被同情还被戏弄。我爸从来都是说:那是咋回事呢?要不要抹点药?其实也真不是什么值得治疗的毛病,安慰我一下,也就过去了。最好笑的是我十岁左右乳房发育,会胀痛,我当时不懂,也去向我爸诉苦,我爸似乎也不懂,还是说要不要抹点药。现在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
爸爸对我们的学习他不知道怎么管,也管不好。因为每次他一管就觉得我们学的不好,就会发脾气,我们也很害怕他问我们学习情况。不过感谢上帝他关心的次数不多。
不过每年年底订杂志,爸爸都会把订阅目录拿回来,让我们选择要定的杂志报纸。那时候农村,可以给孩子定杂志报纸的家庭可能我们是那个镇上的独一份。爸爸定期去县城也会帮我们买些书回来,所以我们家那时候算是阅读启蒙比较好的家庭。
记忆中的爸爸是温暖的大手。不管上高中还是上大学,甚至我上班之后,我爸只要知道我要回家都会去车站接我,每次看到我都是先牵我的手,然后拍拍我的背,爸爸的手有点粗糙,但是很温暖。
在我爸眼里我永远都是小女孩儿,需要他来疼爱和保护。我十多岁时候,爸爸带我去亲戚家,路上我说走不动,我爸一直背我到目的地,当时觉得理所应当。生了女儿后才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女儿十一岁,我可能已经有六七年没有背过她走路了。
我生了女儿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可是我爸我妈好几次念叨:都成为妈妈了,这个小妈妈。我知道他们觉得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成为照顾人的妈妈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有一次我们带着我女儿一起出去,没有带伞,突然下雨,我立即把衣服脱下来给女儿裹起来,抱着女儿狂奔。过后我爸我妈叨念着:老闺女都挨浇了。
直到我爸去世前,我还是会和我爸撒娇,还会坐在他腿上,也还会亲他。
爸爸去世的时候,我没有放生痛哭,我只是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那是我最后一次亲他,虽然脸颊已经冰冷,可是他还是我那个温暖的老爸。
从思念老爸的角度来讲,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我没有因为想念他彻夜难眠过,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过。我更愿意偶尔回忆他给我的爱,温暖、单纯。
他活着时,我们是和平相处的父女,没有争吵过。我是他的乖巧的心肝宝贝,他是我春风十里的老爸,我想这辈子我们之间算是善缘,我庆幸做他的女儿。
世间本无惊心动魄,能够滋养我们的就是这些小事,对我来说:我爸就是这样,如同马兰花开,无声无息,不招摇,不惹眼。南京的马兰花很少,所以我如果路上遇见,我都会停下来看看。因为它藏着我的童年幸福,我回忆起爸爸并不伤心,是淡淡的幸福。
爸爸去世多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天堂?如果有天堂,我想爸爸一定在那等我,等我有一天老去,然后去找他,不管我有多老,我到那里依然可以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依然做他的女儿。
也许可以轮回。如果有轮回,爸爸如果恰好托生成个女孩儿,我希望她也可以有一个犹如他自己一样的老爸,用温暖的手握着她,给她捉蜻蜓,带她看蜘蛛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