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牙科的许主任打电话,说大娘的假牙到了,让她老人家来装上吧。
告诉母亲,又急得不行。你啥时候有空啊?你看我刚要躺会儿,还没歇歇!下午?下午可不行,我都等了多久了?
没办法,只能是反问她,你要啥时候去,你说啥时候去我就啥时候陪你去。
还是不行,去是要立刻去,但是还是要唠叨,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来?
进去牙科,一屋子人,都在静静等。母亲又受不了了,挤过去,许主任惊愕回头,一手擎钻头,下面是聚光灯下患者大张的嘴。就这样听母亲颠三倒四诉说她的等待。
我陪笑,道歉,在众人的目光里把母亲拽回来,把她按坐在椅子上。我也坐下来,掏出手机处理叮叮不断的文件。
母亲是老了,又没文化,她不懂得这个新奇的变化的世界。她的难点痛点,她急于向这个世界诉说。
而我,自己的牙硌掉了一半,需要花两个小时去补,一直抽不出时间。
也许是不愿意自己面对冰冷的钻头吧。
女儿过大周。妻子在上班走不开。我去接回来,先就一脸的不高兴。妈呢?在忙,下班回来。结果下班时间到了,等来的是电话:加班,要晚上才能回。第二天还要上班,活儿没完成呢。说好的看桃花,变成了女儿房门的紧锁。
只好把读幼儿园的老二丢到家里,嘱咐她跟楼上邻居小伙伴好好玩,不要吵架,不要碰电线。开车载了老大出城去寻桃花。
没办法,大女儿读高中,硝烟弥漫,又是两周才回来一次,那弦整天绷得紧紧的,不放松一下会出事的。
女儿兴高采烈,拍了很多美照。一路言笑晏晏,进门看到妻子的那刻,立刻换上一副扑克脸,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迎接妻子的是甩上的房门。
第二天去送孩子返校。老大问妻子,你去不去?妻子说你爸去,家里的脏衣服都堆成山了,我要洗一洗。孩子这一天来刚热乎的脸立刻冷下来。我赶紧说,去,去,都去,都去。
妻子还要解释。我把她扯到一边:找个人捎她不也能去?熟人这么多!
于是两口子陪着老大返校。来回二百里。
妻子说:一个下午没有了。
可是有这一路的陪伴,孩子进校门时,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我相信,这好心情会支撑她熬过难捱的两周。
陪伴,女儿需要,老母亲也需要。
想起黄仲则的《别老母》
“搴帷拜母河梁去,
白发愁看泪眼枯。
惨惨柴门风雪夜,
此时有子不如无。”
儿子要远行了,再给老娘磕一个头。然后,走入那漫天风雪,走入那未知的远方。只留下贫陋的老屋和瞎眼的老母亲。人间惨事,莫过于此。
年轻时读此诗,只读懂了伤心。为了那老病无人照顾的母亲,为了那被迫离家的中年人。
现在读此诗,更明白了那无人陪伴的孤寂。那让老母亲伤心的,不仅仅是儿子的远行,更是四围迫近上来的孤寂。
《古诗十九首》里的老兵,“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为什么老兵做熟了饭才哭了?因为没有人可以等待,没有人可以惦念。一个人孤独的走来走去,生或死都无人问津。
陪伴,我到四十岁才懂。新闻里十岁的山区女孩就懂了。父母双双去世,女孩独自照顾七岁的弟弟。记者说没有姐姐的照顾,弟弟会活不下去。对着镜头,她平静的说:
“没有他,我也活不下去。”
我明白守林人为什么要养一只小狗了。很多孤独的城里人,都会养猫。
支撑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除了责任,还有陪伴。
那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那是爱的一部分。
202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