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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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雨挣扎着想要掰开女人钳制住她的手，可是女人抓得牢牢的，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如何挣脱得了。她红了眼眶，猛然低头，朝那双指甲涂得鲜红的、白皙圆润的手咬了下去。
“啊……”
女人尖叫，“死丫头，你干什么？”
女人看见自己白嫩的手臂上，一排深深的齿印，白色的肌肤下一条条红血丝分外清明，似咬得再稍用力一分它们就要破壁而出。她光滑好看的额头皱了起来，那只没受伤的手想去抚慰被咬伤的地方，只是刚碰上就弹开了，口里发出“嘘嘘”的声音。
小雨看女人疼痛成这样，心下发虚，这可是她第一次发狠咬人，她也没想到会咬得这么痛，泪水缺堤而出，她还是凶狠地对女大吼，“我说了我不要跟你，我要与奶奶和小九哥哥在一起，被我咬是你自找的。”
看着孩子倔强委屈的模样，女人心里也不是滋味，责骂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卷儿，又咽了下去。
人都说母子连心，虽然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她送了人，可以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担心她。
好不容易，她现在有条件了，她自然想要把她接回自己身边，给她好的生活，好的教育，她怎么就不能体谅自己呢。
“小雨，当年是妈妈的错，可是妈妈也是迫不得已，”女人耐着性子，又向女儿解释，“我是你亲妈，我接你走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奶奶和你的小九哥哥好。你奶奶已经年纪大了，负担不了你们两个人。”
女人瞥了一眼追上来的老太太和小男孩，神情复杂，催促女孩快走。
到了近前，老太太放慢了步子，脸上冷若冰霜，看也不看女人一眼，眼睛只盯着小女孩。
男孩双眼通红，清秀的小脸上有湿润的痕迹，显然刚刚哭过了。
“奶奶……”一声呼喊，小雨倍觉委屈，“奶奶，小九哥哥，你们不要小雨儿了吗……呜呜呜……”
她甩开女人，哭喊着，朝老太太奔了过去，抱住老人，窝在老人怀里，肩膀上下抽搐着，只听见闷闷地呜咽声。
在女孩叫喊的刹那间，老太太像是杂戏团里变脸谱的师傅般，一张冷脸秒变得慈眉善目，嘴角噙笑，只是眼中却水雾迷漫。
她搂着孩子，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后背，如小时候哄她入睡一般。
“不会，不会，奶奶怎么会不要我们的小雨儿呢？奶奶的小雨儿最乖了……”
“雨儿妹妹，小九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男孩说着，一脸的坚定，牵起了女孩的手，也靠进奶奶的怀里。
一老两小，三人又是一番不舍，拥抱在一起。女人看了看天色，努了努嘴，又觉不好开囗。
“嘀嘀嘀，嘀嘀嘀……”
村口的大树底下，一辆黑色小轿车里，司机按响了车子的喇叭。
天色已经不早了，回城可还有两三百里路呢。
女人顿时有了如负释重的感觉，幽幽道，“小雨，我们得走了，等天黑了，开车就不安全了。”
说罢，她就上前拉女孩。
老人松开了怀里的人儿，朝她挥挥手，“雨儿走吧，跟你妈回去，好好过日子，得空了就回来看看奶奶。”
“不，我不走，我不要走……”
2.
小雨哭喊着，不肯走，女人上前拉她，她却紧紧抓住男孩的手不放，“小九哥哥，小九哥哥，我不走，我不要走，我要奶奶，要小九九，我要跟你们在一起……”
男孩见状，也忍不住哭出声音，纤细的胳膊将女孩紧紧箍扎住，害怕自己的手一松，妹妹就被带走了。
他泪眼婆娑，朝老太太大声哀求，“奶奶，求求您，留下小雨妹妹吧，奶奶，奶奶……”
“奶奶，我不走，我不要妈妈，我不要新衣服……呜呜呜……奶奶，求您了，我再也不要吃肉肉了……奶奶……”
女孩也是一个劲儿哭泣，一个劲儿哀求。
闹出的动静很惊到了住在附近的村民，大家三三两两一下子围了过来。知情的听了两孩子的哭诉，立马知道了原尾，热心地向不知情的窃窃私语。
原来是小雪的亲妈找来了，要接孩子走。看孩子这妈，脖子挂着长长的金链子，耳垂子上也吊了一对闪亮的环儿，看，还有，她手腕上的那个金镯子那么厚，看着就很重。
这孩子，亲妈肯定是来接她去享福的，怎么还哭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孩子可是林老太太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五六年了，这一老两小生活不容易，肯定感情深厚，怎么舍得呢。
哦，怎么回事？
不过说起这孩子也是个命大的，与这老太太倒是挺有缘的。
六年老太太的老伴和儿子儿媳妇出车祸，人没了，留下她带着三岁的孙子相依为命。
有一天，老太太带着孙子去镇子上赶集市，卖自己地里种的蔬菜，回家的时候，在镇外路边的一个草垛子上发现了这个孩子。
老太太心善，抱回家，与孙子一起养着。当初抱回来的时候，她还抱了那孩子来向我媳妇儿讨过奶水，才这么点大，四五斤，应该是不足月生下来的。热心人边说边伸手比划，小小一团，如今长这么大了。
你说，一个老人带两个孩子容易吗？好在这两个孩子也懂事，体贴老太太。这奶孙的感情啊，自然深厚。
不过，这当娘的倒是忒狠心了，我记得那个时候天寒地冻的，将本就不足月才出生不久的娃娃扔草垛上，不被饿死，也会冻死，说不定还会被疯狗刁走呢。
……
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有相熟的劝老太太和孩子，叫小雨儿别犯浑，跟亲妈回去，过好日子，有空再回来看奶奶；有些抱不平的，戏落那个当妈的。
女人被围观，被议论，脸色一下子青，一下子白，又一下子红，像是开染坊的，只觉得手脚都是多余的了，没处安放。
“嘀嘀嘀，嘀嘀嘀……”
车子的喇叭声又响了起来，一阵比一阵急促，非常响亮。
众人吓了一跳。
女人却觉得这声音非常悦耳，暗赞司机很是善解人意。她不再犹豫，上前要拉扯开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
可是，她刚掰开这边的两只手，那边刚掰开的两只手又抱在了一起。孩子们如此这般反复，女人不由也恼了，掰扯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孩子们瘦小的手臂立马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红印子。
男孩的胳膊上还有了几处血印，是被女人的指甲划破的，可是为了保护妹妹，他依然不肯罢手。
女孩看到了哥哥手上的伤，哭得更加伤心，老人看到孩子流血的胳膊，顿时脸又冷了。她皱褶的手在脸上糊乱抹了一把，便上前，用力拍开了女人白皙的手，将两个哭嚎的孩子搂到自己怀里。
3.
两个孩子在老太太怀里齐齐痛哭。
过了一会儿，男孩抬头，小脸满是倔强与疑惑，“奶奶，为什么？您为什么不留下妹妹？”
“九儿乖，让妹妹走，那是她亲妈，是她的亲人，她要跟妈妈回家。”
“不对，这里才是她的家，我们才是她的亲人，”小九大声地反驳，“奶奶，您忘了吗？妹妹是我们捡回来的，是天上的爸爸妈妈送来给我们的呀。”
“九儿，那时你还小，是奶奶骗你的。”
老人的眼角泪再次悄然滑落，声音哽咽了。
男孩吼了起，“不对，妹妹是我们的，是我们用米汤喂大的，我们才是她的亲人，这里才是她的家……”
“奶奶，求求您，留下我，我不要妈妈，我只要奶奶和小九哥哥……呜呜呜……”
“奶奶，求求您，我不走，我真的不要新衣服了，也不要吃肉肉了，”小雨抱着老人的胳膊，边哭边哀求，“奶奶，留下我吧，哥哥去地里干活的时候，我可以帮您给哥哥送饭；您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守家，可以扫地……呜呜呜……还有，奶奶又犯腰疼的时候，我可以帮奶奶捶背……呜呜呜……”
此刻，周围的议论声停息了，那些围过来的妇人们，有的掀了衣角往脸上抹，有的直接用巴掌擦眼晴，还有眼眶通红重重吸着鼻子的……
又过了好一阵子，一个高瘦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女人，又瞧了瞧哭抱在一起的老少三人，拧了眉没说话。
其实，老太太眼角的余光已经看见了，再不舍得也得分开了。她由着孩子们再抱了会儿，终是抬起一只骨瘦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把头往上仰了会儿，用力吸了下鼻子，又深吸又了几口气，然后，她快速推开怀里的孩子，与他们保有一米的距离。
她神情严肃地看着还在抽泣的两个孩子，极认真地开口，“九儿，雨儿，你们还会听奶奶的话吗？”
“嗯。”
“嗯。”
两孩子异囗同声，又齐齐点头，想要返回奶奶身边，却被她严厉制止了。
“九儿，奶奶已经年纪大了，身体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了，奶奶确实已经供养不了你们两个了。而且雨儿现在还小，万一哪天奶奶不在了，要怎么办呢？你也还小”
“不会的，奶奶……”九儿痛哭。
“奶奶……”雨儿也哭。周围也响起了低低的呜咽声。
“你们别哭，听奶奶说，奶奶的身体奶奶自己知道。奶奶只是说如果，放心，一下子还死不了，奶奶还要看着你们长大呢。”
“雨儿乖，跟妈妈回家，想奶奶了，放假了可以让妈妈送你来看奶奶，奶奶和你小九哥哥有空了，也会去城里找你。”
“不要，奶奶，我不要离开您，不要离开小九哥哥……”
“雨儿乖，你以前不是说长大了要当医生，给奶奶治腰疼吗？你去了城里，就可以好好上学，好好念书了，对不对？”
“奶奶……”
“好孩子，去吧，跟妈妈回去，奶奶可是等着我们的雨儿早日回来给奶奶医治呢。”
4.
腊月如期而至。
雪花纷纷扬扬，山村林野已经白皑皑一片，整个天地间静谧而冰冷。
小山村村尾一处低矮的平房，窗户上蒙着的白色塑料膜正顽强抵抗着北风的拼命拍击，有些精明的从装钉塑料膜的边角缝隙往里冲。
屋子里，燃了一盆碳火，靠窗的桌子旁，正在写作业的少年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就着灯光正在低头做手工的老太太，“奶奶，妹妹的家乡会下雪吗？”
“不知道啊，也许会吧。”
老人闻言抬起了头，望向窗子，轻轻喃喃“那丫头最喜欢玩雪了，好快啊，走了快一年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在家里过得习不习惯。”
“嗯，如果妹妹在家，肯定会吵着要我陪她堆雪人，打雪仗呢。”
“哎呀，我差点忘记了，妹妹栽种的季季红，前几天打了花苞，今天雪这么大，不知道有没有压垮。”
少年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站了起来。
“奶奶，我去看看。”
“好，当心点。”
少年穿上了红色的新衣，拿了铲子，提了桶子，去给妹妹的季季红清理积雪。
虽然是夜晚，但是有雪光，屋外反而亮堂堂的。
小九顶着风雪，一步一步艰难地来到屋后小山上的空地。
他欣喜地看到，季季红不仅没有被风雪推毁，反而开出了美丽的红色花朵。
要是妹妹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她最爱花和雪了，可惜妹妹不在了。
小九呆呆地望着雪中的红花，自言自语着，他身边的雪越来越亮，雪花在他周身飞舞。
小九哥哥，小九哥哥……
他仿佛听见了妹妹的呼喊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