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37、山路难行

一般来说，春节前夕有几件事是一定要做的，一是大扫除，干干净净过新年；二是选购年货，热热闹闹逛超市，网购也是一片硝烟弥漫；三是订购回家的车票，这对在外打工者来说则是春运的重头戏。看着电视里春运的镜头，不由想起当年插队的日子。

1972年的春节是2月15日，那年年初，秋牛从插队的小山村上调到公社农科站，成了公社集体企业的一名职工，这也是公社重建农科站后的第一个春节。

潮汕地区人多地少，人口密度大，耕地复种指数历来最高，由于气候条件适宜，通常是一年种植三造农作物，即两造水稻和一造冬种，冬种作物多种植甘薯、小麦、蔬菜或绿肥（紫云英）。

由于农科站是年初重建，来不及安排冬种作物，只是作了一些平整土地，挖好三级排灌沟等农活。春节前夕，主要的工作就是做好春种备耕，潮汕地区的早稻育秧播种分三批进行，大约从2月中旬播下的是迟熟种，2月下旬播下的是中熟种，3月上旬播下的是早熟种，这样安排播种，到清明季节前后就可以大面积插秧。

潮汕地区的农田耕作历来以精耕细作闻名，单是水稻的育秧就要经过浸种、催芽、播种、育秧等环节。按照传统习惯，那年的春节前几天，站里就已经完成了浸种、催芽、播种等几项农活，谁知道临近春节，突然来了寒流，气温一下子下降了10来度，为了保护秧地里的秧苗不致冻死，就必须用一层薄薄的泥浆将其覆盖，那时还没有尼龙薄膜，也没有塑料大棚，这虽然是老土的办法，却能奏效。

2月13日，农历的12月29日，站长吩咐秋牛，你今天的工作就是放水进秧苗地，水只能进到畦沟，不要盖过畦面，然后用锄头把泥土和水搅拌成泥浆，再把泥浆均匀地覆盖在畦面上，以覆盖稻谷的种芽为适，能行吗？站长知道秋牛是插队的知青，这些农活对当地社员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对插队知青来说，却不一定，故有此一问。

浸种和催芽的农活，需要有丰富的实践经验，秋牛不敢吹牛，但泥浆覆盖秧苗地的农活，秋牛干过，没问题。

那天早上，北风呼啸，河水寒冷，虽说还有零上几度，但对南方人来说，却是刺骨的痛。按照站长的吩咐，秋牛扛着锄头，在灌水沟里开始往秧苗地理放水，等到畦沟里水满了，就把灌沟的水堵住，接下来的事就是把水和畦沟里的泥土搅拌成泥浆。刚刚脱掉鞋子，走下田埂，冰冷的河水还没有淹没脚跟，秋牛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倒抽了一口冷气，直透心底。赶紧抽身上了田埂，思量着，公社气象站的张兄是毗邻的樟溪公社人，已回家过年，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双长统的橡胶水鞋，可以穿到膝盖，拿来穿一定行，于是一路小跑，来到他的办公室，找到长统鞋又一路小跑回到田埂，穿上了长统鞋，毫不犹豫地迈下秧苗地，开始搅拌泥浆，没想到长统鞋很快就被泥浆吸住，任你怎样用力，都不能移动半步。秋牛望天长叹，古人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描写的是夏日锄草的辛苦，可是怎么就没有文人墨客描写春寒季节播种育秧的艰辛呢？

秋牛所在的饶平县钱东公社，是连接着广东、福建和梅县的交通要道。春节期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秋牛望着国道324的人流，不用猜也知道，其中有不少人就是回家探亲的知青，耳边想起站长今早的话：秋牛，你干完秧苗地的活，就可以回家过年了。想到这里，秋牛头脑一热，脱掉长统鞋，赤脚迈进了冰冷的秧田里，尽管嘴唇冻得发紫，浑身哆嗦，还是咬着牙根，一勺一勺地把泥浆均匀地盖在秧苗的苗圃上。这当儿，小山村的大队副书记来公社办事，路过农科站，见秋牛干活，站在大路上大声对秋牛说，今天大队的鱼塘车水了，你今晚可以回村，分一些池塘的淡水鱼。

因为秋牛是1972年初到农科站的，大队1971年的年终分配还应该算上秋牛一份，故此才有大队副书记刚才的打招呼。知青回城，没有什么可以孝敬父母的，无非就是一些农副产品，在当时来说，能带回一些新鲜的活鱼，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因为秋牛还兼任着农科站的出纳，所以当天下午，秋牛并没有赶着回小山村，而是把有关的财务等工作理完办妥，然后在公社食堂吃过晚饭后才赶回小山村。公社农科站到小山村，走大路的话大约要15、6公里，如果抄近路则10多公里，但却要绕过尖峰山麓，当地社员说，这条山路白天走还好，晚上摸黑却不是怎样好走，不要说山谷里的许许多多传说，就是那十弯八拐的悬崖峭壁也够难走的。

为了早些见到离别一个多月的知青，为了早些拿到生产队分给的农副产品，为了早些回家过年，秋牛决定走一趟山路。秋牛的行囊很简单，无非几件回城换洗的衣裳而已，另外就是携带了一根木棍，走山路预防着碰到野兽什么的。在公社食堂吃完晚饭，大约还不到下午6点，夜幕开始降临，沿着324国道走下浮山，向北走上浮山，向东拐进尖峰山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凭着记忆，十弯八拐的山路在回家过年伟大目标的指引下，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在下山最后一拐，穿过密密的树林，已隐隐约约看见小山村的屋檐和傍山的袅袅炊烟。小山村有一个大鱼塘，约有7、80亩，隔成2半，一半也有3、40亩的水面积，要放掉池塘里的水，得花一天的时间，水放干后，才能抓到鱼塘里的鱼。抓鱼后，按照大队、生产队、社员不同比例进行分配。

尔后，各个生产队就会进行一次年终聚餐，秋牛下山隐隐约约见到的袅袅炊烟就是生产队的聚餐晚会。就在秋牛美美地幻想着今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社员兴高采烈地往屋里搬回自己所得的时候，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在密林深处响起，寂静的山林响起异样的轰鸣，当地社员关于尖峰山麓的种种传说立刻涌上脑际，令人毛骨悚然，跟白天浸冷水一样，顷刻间浑身鸡皮疙瘩，向着响声响起的方向望去，大大小小的山丘在黑暗中飘着淡淡的白影，难道传说中的事情让秋牛看到，情不自禁握紧手中的棍子，仔细瞧瞧，原来是山坡上墓地的纸条被北风吹起满天飘，惊动了夜宿的乌鸦，也惊动了秋牛。潮汕地区祭拜先人历来有上冬坟、扫冬墓的习俗，压坟的白纸时日久了，也会随风飘荡，白天看了不打紧，夜晚看了吓一跳。

秋牛一路小跑，回到村里，上气接不了下气，社员和知青们问明事由，直夸秋牛胆子大。可是，打这以后，秋牛却是再也不敢摸黑走山路了，今天想起来还后怕。

我们这一生，要走很多条路，有笔直坦途，也有羊肠小道，有春天的风景，也有冬季的荒凉。无论如何，路要自己走，仰望满天的繁星，回望留下的脚印，几个字隐约可见：坚持就是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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