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竹以西
沿着绵远河拾级而上,穿过许多隧道就是茂县。绵茂公路是去年底通车的。短短数十公里,因为龙门山脉的阻隔,文明交流在这里就中断了数千年。
数年前也曾数次沿着岷江,从都江堰去到过汶川、理县、茂县。当时见到藏羌文化与汉文化交汇融合的景象就感到无比的惊喜。现今再从绵竹出发,经过两小时不到的车程,看到风景迤逦的山川河流,更是无比的震撼。仅仅数十公里的阻隔,绵竹便与藏羌文化毫无关联。即使公路沿线相距绵竹三十公里外的清平,藏羌文化也只是零星的散落。千年前,藏文化从青藏高原至上而下,穿过色达、红原,到达阿坝。与早期移居于此的羌文化交汇融合,也再沿着岷江顺流而下,继续与汉文化碰撞融合。到达都江堰的时候,李冰治水的故事已广在中华文明中流传。
穿过长长的隧道,开始慢慢的理解县城倚靠的西山。从绵竹西眺而去,最先映在眼里的就是白云山。白云山经年都被云雾笼罩着。白云山能够因云得名,本意就是山高入云,人迹难至的意思。顺着山势往上,龙门山脉中的最高峰就是九顶山。九顶山年更是终年被积雪覆盖。山有九顶,九顶已是山的最高极。九顶山在绵竹人眼中,从来都充满着神秘感。打小就听说过,最深的山就是九顶山,山里不仅黑熊、獐子,还有金丝猴、大熊猫。也曾听过黑熊下山觅食,在县城里伤人的事情。面对这样巍峨的群山,料想太白都不会再感叹蜀道的艰难。蜀道再难也是能够攀越的,而现在横亘在眼前的群山,从来都不曾有人攀越过去。不禁感慨,这座山虽然没有太过厚重的历史积淀,没有峨眉山高出西极天的美名,没有青城山的黄鹤问道的飘然,也没有剑阁峥嵘崔嵬的一夫当关,但当真真实实置身在群山中时,同样能够带给心灵独特的震撼。
从广袤的成都平原起步,向西而行,从白云山到九顶山,跨过狭长奔涌的岷江河谷,再从达古冰川步步向上,就能抵达世界的最高处,青藏高原。千百年间人类的文明就在这艰难险阻的环境中发展延伸。而今绵茂公路的通车更把天堑变成通途,人类文明的交融也还将继续在这片土地上传播繁衍。其实这样的文化交融,在哪里都在无时无刻的发生。不同的人文地理塑造着不同的地域文化。不仅藏羌文化与汉文化沿着岷江河谷在碰撞融合,历史上蜀文化与秦川文化、吴楚文化也隔着秦岭、依着长江在交流融合。记得余秋雨在《五城记》中就这样写到过成都,成都需要思考的是怎样从深厚走向宽广。即使把视野拓展到整个中华文明也是如此。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数千年绵延不断,既有其文化上的重要特征,也有其地理位置的重要因素。向东有广阔的太平洋,向北有茫茫的雪原,南有雨林瘴气,西有群山大漠。即使东西方文明交流的丝绸之路——河西走廊也是沿着祁连山脉东西而行。甘肃省的版图所以显得狭长逼仄也是这样的原因。
八月末的绵竹,刚刚能够见到秋天的影子。穿过长长的隧道来到茂县,已是秋风习习。山和树虽然都还看着苍翠,但已经不能承载太多时间的重负。天变得老高老高的,湛蓝湛蓝的,清澈而明媚。云则变得散漫悠然,不像白云山也不像九顶山的云雾那样缭绕迷蒙。天和地都显得格外的干净,虽然赶不上像红原上天和地那样的近,但天地间同样能够展现出纯粹质朴的力量。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相隔不到百来公里,两小时车程不到的地方。
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的把自己的足迹围绕着绵竹不断的拓展开来。记得小时候站在家门口就能够望见白云山,天朗气清的时候,甚至能够看到山间的房屋、庙宇。但却从来都不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能够猜想到的不过是,山的那边还是山,绵延不断的山。因为从绵竹向着现代文明方向前行,德阳、成都都是背靠着西山而去的。眼前的山就象征着闭塞封闭。遥想那太阳落山的地方,夸父也曾在那里逐日而去。越是无法到达的地方就越显神秘。直到初中时,才真正的登临白云山前的云雾寺。云雾寺只在山的半腰,却也经年被云雾笼罩着。爬上云雾寺也再难有人往后山而去。爬过云雾寺,对山也有了更加真实的感受,但神秘感并未消减半分,却是更加的心奇。再后来工作的闲暇之余,也去过北川、阿坝,也从红原穿越过若尔盖,到达过甘南、青海。也曾从广元北越秦岭去过西安。也还由重庆沿江而下,经历过长沙、武汉。慢慢的不断把西南的地理印象补全。蜀中土地上的历史人文也不断的在头脑中镶嵌出来,李白、杜甫、子瞻、相如、杨雄、陈寿等等,从三星堆到丞相祠堂,从蚕丛鱼凫到锦官城外,成都平原上竟然孕育出这样璀璨夺目的文明。
随着认识的深入,想法上也在不断的变化。记得读书的时候,总想着迈出去,去到更广阔的世界搏击奋斗。在湖南、甘肃工作数年后,又萌生出回乡的想法。绵竹城中安顿数年后,更是想退回到儿时生活的地方。渐渐的习惯了随遇而安,也习惯在四季的变化中凝望和注视眼前的西山。不同时间的西山也能带给自己不同的感受和想象。也愿意深深的爱着眼前的西山。
八月的末尾,沿着绵远河而上,寻到河流的源头。因此有所感受,所以记下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