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场景

天桥

她喜欢在天桥看下面的车流。享受这个城市的雾霾，享受这个城市的拥堵。看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匆匆过往，挤车，骂人，行乞或者偷盗。她看这个城市就是这样从清冷变得五光十色，以往，她站在天桥上看风景，偶尔还有人和她眼神对望。几年过去，已经没有什么人有眼神交流了。路边经过的人发着传单，但是看到她淡漠的脸，知趣的拐了方向。

以往他也和她一起看车流的。就是这个天桥，他说，你看那个楼吧，CBD啊，我以后要在那里给你买房子，然后你给我生一堆娃！她扭脸就说，不是只能生一个么？他说，一切皆有可能，高潮生多胞胎都有可能！她顿时一阵娇羞，两个人打闹着跑下去了。

你说那个车子为什么就刚好是新手，为什么不知道刹车是还要打方向。就这样顶着他走了那么远。然后血肉模糊。然后他的脸，看着她的方向。

世界就是这样瞬间崩塌的。她哭喊的声音应该是很大的，但是现在这一切像安了静音键一样，又被弄成黑白默片的样子，就这样一遍一遍的在她脑海里过。殡仪馆里，她看到他的身体推进去的时候，是多么的想奋不顾身的一起进去。你说为什么呢，那么好好的一个人，最后就成了一把粉末在盒子里。

有人爱她，她没有办法多看一眼。他早已是她身边的一部分，每样东西都有他的记忆。怎么忘得了，就算类似对白，都会被她一句，他也这么说过哦。吓退了来者。是的，都是叹息一声被吓退了。

她又哭了。眼泪早已经变成了默默的流。无数个夜里，她哭到自己惊醒又睡着。她在这个天桥看着，默默计算着是不是只要终身一跃，就是最后的团聚。

这天夜里，她迷迷糊糊的睡了。梦里他来了，给她说，算啦，我已经走了，你还要往前走。

夜车

她有几次坐在他的身边，都是夜车。他开车说，顺路，带你一程。

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后座上摆满了他的零碎，于是她坐在他身边。路上霓虹蹁跹，隧道里面亮的像剧场，有一段路灯坏了，他打远光，嘴上碎碎念。对面的车灯过来，打印出他美丽的轮廓。

她坐在他身边，她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准备，因而每次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回来之后都会咬着嘴唇沉默一会儿。

她知道，他已婚了。他的副驾驶经常坐着别人。

偶尔几次圆桌会议的时候，他们目光有交错。她匆匆避开了，她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样，赶快扭头，直到手机收到他的短信，怎么了，不舒服？她又是慌乱笑笑，没有没有。她不知道在躲避什么，以前她不相信爱情，直到见到他。她深刻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变化，心跳告诉她，对，是这个人。她一直好慌乱，她不知道他已婚的身份还有他的副驾驶都和他什么关系。她怕卷入一场充满道德和伦理的抗争。她脑袋里面情景激烈，然后现实中，却是两颊绯红，没有话出来。她不敢想象，要是她已婚，他未婚，她会不会在游离的边缘给他一个目光，或者是一个微笑。

那天，他短信说，晚上加班后我送你。

她说谢谢。

停车场里他的车子莫名的打不着了，他打开前盖，然后无可奈何的叹气。她说可以打电话叫人来修，他说算了，这么晚了，明天再说。

他拦了一辆的士，打开后车门，让她坐了进去。说了地点，他也坐了进去。

她愕然，他说，前座有点脏。她抬眼看，果然，估计前面是个酒鬼或者是个什么不听话的孩子留下的痕迹，座位有些湿。她说哦。他问，你很介意我坐在你身边？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错误，因为在他目光如炬的这个空间里，她无处遁形。她只有沉默。

他伸手拉了她的手。她抬起头，看着他，要收回来。然后又被另一只手握住。她没有挣脱了，任凭自己的手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摩挲。她不清楚这是不是一场终极暧昧的表演，可是那一刻，她的心融化了。

他开始慢慢说话。他说，他进公司的时候就见到过她。他看到过她加班做事，被人欺负。她似乎总是那么弱，弱的让人觉得你不堪一击。他一顿，手握的更紧一点，嘴角一笑，不想多看一眼。他继续说，说看她上次和客户谈事，为了她的姐妹据理力争，最后签下了合同。他有次看到她在楼梯流眼泪，然后他一支烟的功夫，回头她笑的眼睛清澈。

她被他细碎的记忆搞得昏头转向，在人人油滑的公司里，她一直以为自己默默无闻，没想到居然像一个长篇小说。

他说，他想知道为什么。他说她平静的像不存在，却又像做好了为别人决斗的准备，眼睛里面都是骄傲。静水深流，波澜不惊的女子是他敬佩的对象。就像，他太太。

是的，我太太，我爱我太太。我承诺爱她一辈子。可是此刻，我也是爱你的。这也许很难解释，但是，这就是现在的实情。

她突然感动于自己的情怀，因为她不会破坏任何人的家庭，这漫长的隐忍和期待似乎只是要了一个交代。她呼吸慢慢平静了，这似乎长期的马拉松奔跑终于有了终点的轻松。她有点瘫软，有些体力耗尽的感觉。她顺着他的臂弯靠着他的肩头。

这些无法描述的，就是爱情。

街景旖旎，路途似乎特别快。她有眼泪落下来，安静的。她很清楚，这一程，从他开始说爱的时候，已经到了尽头。

下车的时候，她说，我看了一台车，马上就提了。另外，明天用原装钥匙开车吧，谢谢。再会了。

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是青年才俊，刚从英国回来。在这样的单位工作，自然是少不了关怀。女同事的默默注视，女领导的注意休息。长者三句不离口的，哎呀，谈恋爱了没有啊，我那个什么什么介绍你们认识哦。他自然是心中有数的，这么多年情海波澜，早知道怎么去应对。沉默，加一个微笑，对要职的人加一句，咖啡要不要加糖。便是最好的回答，任凭别人去猜测。

他小动作变成了一切风向标，新换的眼镜，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连续两天没换的衬衣，都成了话题的引子。他在这种关切和好奇的论调里面游走，游刃有余。

他惯用脸书，除了浓郁到可以感觉到发音的英格兰谚语外，多是一些风景图。有时候，配上电影，关于爱情的。

他神秘，优雅，他让人着迷。

很多人跃跃欲试，心中比较着和他的默契度，和他聊天时候的共鸣，并且尝试发现他身边的其他人。这是一场隐形的较量。

他从不表态，他不属于任何人。谈到关键时候，他说，爱情让人苦闷，暂时不想考虑。

于是，所有人关心他，爱情同样让人欣喜，为什么不重新来过？他又是沉默，微笑。说，再会，有点累了。

所以，更被关注。咖啡杯有人洗，桌子有人擦。早晚留言齐飞，他礼貌的对人一一说晚安。

这样也是累的，他终于在再三筛选中定了一个，白富美，家境殷实，品位高，说话带单词。这应该是个完美的结局。

他们做着恋人做的事情，吃法餐，评红酒，看夜场电影，深夜在外环上狂奔。他们拍照留影，配上大导演的台词，酒店落地玻璃窗旁，他们忘情拥吻。这本来就是完美的结局。

可是他的生活乱了，他需要自己去拿邮件，打电话订外卖。他感受到女领导对他的苛刻，更觉得平时工作少了帮手。有人给他说她的坏话，说她绿茶妹，说她其实家境一般。他的生活越来越少说谢谢，他不得不张口说话，请教别人的帮助。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完美人士，为了出国父母已经倾尽所有，他所有的光鲜都是表象。他还没有买楼，在没有找到靠谱的女人之前，他的车就是最好的代表。他需要恋爱，太需要了。

他和她约会减少，她说最近有些累。独处的时间里他有点轻松，独自在办公室呆坐。很快，手机收到很多消息，各种问候之后开始打探他的恋情。他回复，没事，挺好的。后来，顿一顿，发出去，出了点小小问题。

一切又回来了。

他有点发蒙，也渐渐明白。他何其幸运，享受着众人的爱时，游刃有余。他选择独自一人时，居然觉得荒凉。这也许很难解释，根本不用上升到男人花心的角度。原来，他需要那么多的爱。那些爱弥补了他生活的空白，工作上的软肋。让一个普通的演讲收获多几倍的掌声，让一个付出有几个收获。可怕的是，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他习惯了。所以，当那些人退却时，他自己迸发出来的爱情，居然苍白了。

他收到彩信，匿名，图片是她和别人在一起共进晚餐。表情轻松，似曾相识。奇怪的是，他居然不生气。

他长出一口气，喝咖啡看窗外。他喜欢的甜品放在桌上，当然，他没有订。

他想他已经做了决定。那种为一人轰轰烈烈的日子年少已经做过了，他现在早知道婚姻，家庭，事业的比重。幸运的是，爱情可以贯穿所有。悲哀的是，也可以所有都不存在。

他和她也都不年轻了，设身处地，她肯定也是一样的。他不禁莞尔，生活果然是个鱼与熊掌的过程。他和她肯定是有感情的，只是需不需要为其执着，他不知道。他相信，她也很迷茫。

爱情也许是终身的追求，可是恋爱从来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