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叹一声
虽然今天是元宵佳节,但我写的这个却有点沉重,先长叹一声。
公爹于三个月前去世了,留下了没文化且年已八十四岁的公婆。短短的三个月,公婆从貌似老年痴呆患者似乎变成了真正的老年痴呆患者。这是件让我很心痛的事,我第一次接触这种病人,太为他们感到可怜了。
她们的大脑里对年代久远的事还有较深的记忆,对近几年甚至近十几年发生的事似乎一无所知。她可以跟她七十多岁的弟妹畅聊大集体时的种种轶事,却无法准确地叫出我(她的么儿媳妇)的名子。
有一天有那么一瞬,她抬头望看她的幺儿子,眼睛里忽地闪过一丝清亮,问“我把她叫什么?”她口中的“她”就是我,她幺儿说:“她是我的老婆,你的幺儿媳妇,你叫她XX(我的名字)就好。”她转头又看了我一眼,又对她儿子说“我把她叫妈哇?”他儿子急了:“咋个叫妈嘛,叫儿媳妇!”我却急不起来,我转过背直想哭,我不知道是我长得与她的母亲有哪里相似,还是她只是单纯地想念她的母亲了,更或者她连“妈”与“儿媳妇”这两个概念已完全弄不明白了!这在我们这些未患此病的人看来几近荒谬,但在她,却那么真实地发生了。
我的公婆虽只是个农民,但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女强人,她生养了六个子女,个个都优秀非常。公公是乡村于部,家里的大大小小农活几乎全是她一人承担,喂牛养猪耕田种地全是她做,她一生任劳任怨,勤勉勤勉。可如今,子女都成人成材,该她享福时,她却得了这病。
前年看电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才感受到老年痴呆症是一个多么恐怖的病症:当电影结尾时男主角那一声“妈妈!我要妈妈!”喊破银幕,喊入我心时,我的泪不住地流淌,那该是多么无助的呼喊啊,那该是多么悲伤的呼唤呀!在最痛苦、最绝望时,哪怕男主角八十多岁了,只能哭着找妈妈了。
我的公婆听力不大好,但努努力还能听见,视力不错,胃口也很好,没别的啥病,老年人普遍的“三高”都与她不沾边,唯年轻时重体力活做多了落下了膝关节问题,走路膝盖会疼。我说这些是想说我公婆是可以与人交谈的,甚至可以侃侃而谈,她有表达与倾听的欲望。然而,她所说的大多是现实的与她臆想的杂乱拼叠、过去的与现在的混乱嫁接、此人与某人的莫名拈合、存在的与不存在的互相交替的种种内容,这让我们听者虽微笑着与她应和,心里却无限酸楚。最让我为她感到难过的是,她的睡眠时间很多都在梦呓中度过:有说、有笑、有骂、有唱、有哼哼、有惊呼、有拍打、有踢蹬……万幸,她不梦游!有一天晚上我陪护她时,她完全从睡下片刻一直梦呓到天明起床。其间,我不断唤醒她,企图让她从梦境中走出,安安稳稳睡一觉,可是劳而无功。第二天,趁她难得的清亮时刻,我讲到她彻夜梦呓一事,她难为情起来,腼腆地不承认,末了还责怪我为什以不喊醒她。未几,她又思维杂缠,陷入自己的时空里去了。
如果没有老年痴呆症,公婆是很健康的,她体质不错,体格也壮实,就连新冠时,她也仅是闷闷了两天而己。看到她的现状并写下来,我其实都反复质疑过自己此举的动机——是同情她?是憎恨病魔?是投射了自己?好像都有吧!其实我都不敢肯定她这个病态是否确是老人痴呆症,因为医生说这是人正常的老化了。
说到底,这症状的学名是啥,真的不重要,我认为重要的是,一个人不能有清醒的意识与清晰的思维是那么可悲可怜!也许她自己并不知自己的思维存什么问题,这种“可悲”“可怜”仅仅是我的认为罢了!但,每当那句电影的“妈妈,我要妈妈”的哭告在我耳边响起时,我多么希望自己真是他们的妈妈,可以抱抱他,吻吻他,给他依靠,给他庇护,让他做回孩子——无助、绝望时可以缩回妈妈的怀里躲一躲,不惧一切恐怖。(我隐隐祈祷自己永远不做那个孩子。)
2023年2月5日 元宵节 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