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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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在云南省的普洱市,有八大茶区。即:景迈、邦崴、千家寨、无量山、板山、佛殿山、营盘山、牛洛河。它们分布在普洱市的东西南北四方。从行政区划来说,主要茶产区有思茅,景东,景谷,澜沧,镇沅,江城等,另外还有目前逐步被发掘的困鹿山。①
是下雨天,周咖啡来店里喝茶。他习惯的坐在我对面竹椅上,看看手表。
我迅速的把茶汤洗一遍,焖好,第二遍时,麻利的把茶倒进滤网,然后用镊子夹好细小的茶杯,将茶汤倒在精致的小杯里给他喝。
“我老婆知道了。”他端起茶杯来。故作轻松说道。他的目光游移到门外的雨幕里。
“嗯。”我轻轻道。
茶韵悠长,茶汤透亮,我们彼此在茶汤冒出的水汽里沉默。
(一)
认识周咖啡,是二零一三年的时候。我在大渡岗茶店卖茶,过着半工半读的生活。周咖啡去的地方即是千家寨。
周咖啡第一次遇到阿麦,是雨天。那天,天下着小雨,周咖啡的助理阿威他们先到的千家寨,周咖啡随后。
周咖啡赶上阿威时,雨已经下得很小了,他收了雨伞,慢慢走在僻静的村落,群山环绕,山间雾气腾腾,沿路的多花野牡丹开得很盛,老鹰草上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裤腿。他和阿威沿着小路一直走,想寻那棵传说中的古茶树。
细雨中,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只见她,下身穿黑色短裤,裤脚口打着好看的褶纹,褶纹数与上衣数大致相等。大腿以下全部裸露着,手上还带着银手镯,胸前挂银链,腰的两侧佩挂银片和银泡泡,她的头上戴着帽子,帽子四周还绕着成串料珠,耳旁垂有两撮流苏。走起路来,铃铃作响,颇有风韵。②
女子在细雨中沾湿的头发,犹如清晨百合花上的露珠。那一刻,周咖啡呆了。
阿威走上去问女子:“姑娘,请问千家寨古茶树具体位置在哪儿?”
那女孩笑意盈盈的说:“古茶树啊,就在我们村里面。你们可以跟我走。”
周咖啡的心偷停了一下。他后来想,也许是因为当时姑娘笑起来,有好看的梨涡。于是,他陷入她的梨涡。
(二)
女子在前面带路,他们紧跟其后。阿威问她:“会不会耽误你办事?”
“不会。”她笑着说。
她说她叫阿麦,麦收时节生的。生她那天,爹在对面的山上干活,在她前面已经有六位姐姐,娘生她时,看到她,当场晕过去了,所以记不清她具体的生辰。
她说:“可能是娘和爹太想要个儿子了。所以生下我时,难免失望。”
周咖啡说,那是第一次,他觉得心里清透。因为,那一天,他遇到了一朵开在山间的百合花。
他们一路走,一路停,若不是因为这次要来千家寨寻那棵古茶树,周咖啡不愿意走这么远的路。他已经多年没走过这样的路。
沿路有许多毛竹,他记得那些毛竹都是贩夫走卒砍好,做成扫帚在市面上卖的,扫大街,很实用。山间有雾,天色明明还早,因为下过雨,树木又茂密,看起来竟似暗夜。
(三)
到达千家寨时,是下午的19:50 ,千家寨的灯火闪烁,像天上的繁星,点点散落,点缀着山间寂寥的夜。
阿麦并没有带周咖啡他们去看千年古茶树,而是一直把他们领到自己家。
周咖啡看到他们家院子里晒着的茶,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原来这女孩想把自家的茶卖给他。
果然,在阿麦家住了两天,阿麦一直努力推销自家的茶,跟他也是自来熟。
他想:“这世道,为了挣钱!这样民风纯朴的地方,人也变得商业、世俗!”
在阿麦家住的第二天,他发现阿麦的爹老是骂人,脾气不太好,她娘却是好脾气,但似乎身体不好。
阿麦告诉周咖啡,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嫁得好的,也不怎么回家,嫁得不好的,家里也指望不上她们什么,日子日复一日,清苦的过着。
“当时不知是我出于同情还是其他!我买了她的茶。”周咖啡喝完青瓷杯里的茶,说道。
他以比市场高出两倍的价格买了阿麦的茶。阿麦的爹娘,因此对他很热心。提醒阿麦第三天早起,一定带他去寻那棵古茶树。
那天,他们走在千家寨山中,在溪水边,他们停下休息,阿威要去小解,周咖啡同他一起去。回来的时候,看到阿麦在溪边洗头发,洁白的双足浸在溪水里,溪水漫过卵石,太阳照着水面,映出山间的绿树。
“山间的女子,都像这样有野性美吗?”他问自己。
阿麦回头看到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好听。她说她只是太热了,于是放下了头发,用溪水濯湿。
他心想:“你哪里知道,其实你是山中,清晨带着露水的百合花。”
“我当时觉得,人的感情真是细碎繁杂!”他手里的烟转着寂寞的圈圈。
我知道,他只是陷入回忆。
(四)
终于见到那棵千年古茶树。周咖啡和阿威感叹了一番。
记得他在书上看过,关于千家寨古茶树的记载。书上说:镇沅县位于滇西南哀牢、无量两山中段,境内群山并列,山区面积占97.7%,种茶历史悠久。野生茶树起落主要分布在哀牢山中部和无量山支脉的老乌山、大亮山一带,栽培型古茶树主要分布于海拔1700至2100米的自然村寨周围。古茶树面积总量高达26万亩,其中野生茶树、栽培型茶树面积分别达23万亩和3万亩。千家寨茶山位于镇沅县九甲乡和平村原始森林,属哀牢山系,野生茶树群落万余亩,集中连片的4200亩。著名的2700年千家寨1号古茶树,系目前发现的最大最老的野生古茶树。③
眼前的这棵茶树,正是那棵著名的2700年千家寨1号古茶树。
阿威在前,阿麦在中,他在最后。他兴奋的指着那棵野生古茶树,汗水从他因兴奋而涨红的脸上流下来,他给阿威他们解说着他所了解的这棵古茶树。
“不枉此行!”末了。他对阿威他们说。
那夜,他们宿在1号古茶树附近的一家农户里,干净的被褥,还有太阳的味道,是传统的木架床,荞麦装的枕头。半夜里,他清楚的听到阿麦均匀的呼吸声,农户家的房间是用竹篱笆隔开的,板壁像一层薄纸。
那夜,他似乎看到自己心里的一道光。
他们在1号古茶树边待了将近两天。阿麦不知怎地突然变得很忧郁。
即将离开千家寨的那天晚上,阿麦半夜突然从间壁过来,蹲在他的床角小声的抽泣。她说,她知道他要走了。她很感谢他买了他们家比1号古茶树差一个层次的茶,那些钱,足够阿爹阿娘在田地里劳作半年。
他只是闭着眼睛装睡,因为不敢睁开,他怕自己看见她忧伤的脸。
她说小时候,因为不得宠爱,免不了经常挨打挨骂,家里姐妹多,有一次五姐犯错,株连她一起被罚跪。那次以后,阿爹甚至把她送给别人养过。那一家人待她很不好,因为她打坏过一口锅,寄养的人家毒打她一顿,又把她送回来了。
她说,没什么好报答他,她把自己当做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他。
她把藏青色的衣服扣开,露出绣了花的白肚兜,她乌黑的发披散着。他用余光看见了,她白色的肌肤在月光下发着光,那样洁白透亮的光,他有些失神。
他头别过去,坐了起来,他想他是胆小的。
阿麦缓缓的靠近他,轻轻掀开他的被子躺进去,她说她要把自己送给他。
“你做什么?”周咖啡问她。
“我要报答你!”她说。
“我不要你报答!你把衣服穿上。”
“你买了我们家很多茶,缓解了阿爹阿娘的燃眉之急,阿娘的头痛病,又可以治疗一段时间,阿爹不用老是去田地里帮人插秧挣钱,而我们没什么更好的礼物给你。我把自己送给你。”她说。
“你就值5000块?”他生气的说。
“你看不上我么?”阿麦问他。
“我没有,但我不想害了你。叫你以后你没法做人。”他仍是别着头。
阿麦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无声的哭。他说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厉害。他终于伸手去擦她的眼泪,竟生出一股悲悯之情,像梦里梦见地藏王在泉州证道,像第一次走进大觉寺看到端坐殿堂上的菩萨。
他吻了她,她不懂得张嘴。她睁大双眼,惊异的看着他,眼里还噙着泪水,睫毛上有泪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犯了罪。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从第一次看到她,看到她的装束他就知道,纯洁的哈尼族女子,十八岁,可以爱人,却不懂爱人。他推开了她,扇了自己两耳光。觉得清醒很多。
可是她却表现得异常勇敢,她轻轻的吻了他的眼睛。他拥住她,轻轻的回应。农家的床,有着浆洗过的清香,荞麦枕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拥着阿麦,坠入深海。像鱼游在蔚蓝的大海。他听见黑暗,听见涛声。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柩照进来。周咖啡看到自己心里的那道光,照着山间的百合花。她开在寂静的夜里。
(五)
半夜醒来,阿麦不在。他在月光下伸出手拿好衣服,穿上,然后离开了千家寨。
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棵高耸入云的古茶树,遥想当年的茶马古道。想起月夜里痛哭的阿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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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如此亮,阿麦,你猜我们在哪儿?”
“云之上。”
(尾声)
从千家寨回来,他继续开他的豪车,用他的毫包。感觉渐渐忘了阿麦。日子平凡无奇的过,没有一丝涟漪。这样的平静很久没被打破,直到有人跟他老婆说:“你老公在千家寨养了情妇。”
他老婆因此去他创建的茶叶公司大闹,说出很多难听话。
“我老婆良心好。打我的时候都弄的内伤。”他苦涩的笑了一下,说话时,又点了一支烟。
他在我面前排开三个手机:黑莓、三星、苹果。
我轻轻笑了,复又摇摇头。看着周咖啡排开的手机,以及门外停着的豪车,我突然想起八个字:纸醉金迷,开到荼蘼。
我在泡一壶茶,一壶冰岛生茶。迅速的把盖碗盖上,迅速洗茶,三道后,我把茶倒在漏网里漏下,倒入飘逸杯,用小小的茶杯倒出茶来,用镊子夹着,递给他。
我低下头去,看茶,在茶汤里舒展开身体,它们有好看的金色身体。
他说,刚刚隔着茶雾,他看着洗茶的我,看到阿麦的影子。
我说:“这点你说对了,阿麦和我是一类人,经历过很多黑暗,一个人摸索从中走过,对这世间没有怨恨,反而带着一颗赤子之心,一点温暖或者其他,都会让我们飞蛾扑火。其实这样感性老是赢过理性的人,很吃亏。”我自顾自的笑了。
他说,喝着我泡的茶,在配合我们的对话,他悟到一种禅意。
我说:“是云在青天水在瓶。”
那夜下了好大的雨,我上班到晚上九点,再过几天就是省考公务员,我报了名,急着回去看书。
他说:“雨这么大,你住哪儿?我叫小东开车送你。”
“得回去看书,不过等雨稍小一点吧!不着急的,我自己走回去。住的不远。”我说。
他一直叫小东送我。我拒绝了。
我知道,其实,他是感激我懂了他。感情的事说发生就发生,可是我们需要道德的标尺来衡量它。有人说:“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他说这句话,很好的诠释了他和老婆与阿麦之间的关系。
“怨你老婆吗?”我问。
“不怨。”他抽了一口气。面色疲倦。
我知道,他能说出这番话,也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第二天,我被老板娘臭骂了一顿。她把话说得很难听。她说:“女人总是会很傻!脑子短路,我招你来,只是单纯卖茶,不为其他。我不想招些不三不四的人来。”
我问她:“蔡姐,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这个大学生应该很清楚。”她冷冷的说。
“我不清楚。还请你告诉我。说清楚。”我硬气的回。
“周咖啡为什么会说要送你?你又为什么会坐着跟他聊天?还告诉他你住得不远?”她又问我。
我突然就笑了:“原来蔡姐心目中,所有人都一样肮脏。”我笑道。
那天我辞了职,去了贵州的金沙,一路从贵阳至遵义再到毕节,一直去到金沙。火车上在放一首歌:
你坐在椅子上 看着窗外流过的光
你伸出双手摸着纸上写下的希望
你说花开了又落像是一扇窗
可是窗开了有关相爱的模样
你举着一枝花等着有人带你去流浪
你想睡去在远方向一个美丽童话
那本书合了又开漂落下梦想
我们俩合了又分像一对船桨
总要有些随风 有些入梦
有些长留在心中
于是有时疯狂 有时迷惘 有时唱
耳朵里循环着高晓松的《春分 立秋 冬至》。想起周咖啡说的话。
“月亮如此亮,阿麦,你猜我们在哪儿?”
“云之上。”
――END――
女菀小注:①②③出自网上相关资料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