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粟老枞的命运
麻粟老枞
不知道怎么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喝茶时喜欢配上音乐,而且是西洋古典。常常,当茶香氤氲之时,那些抒情又婉转的旋律,像是杯上那缕茶烟,娉婷袅袅,萦绕在四周,整个人就沉浸在那份绵柔和略带忧伤的氛围里,美到无法描述。
麻粟的山村据说喝茶是应该配古琴的。试过《高山流水》,却不能随琴音寻到伯牙与子期的踪迹。知道自己俗气,便还是回来在小提琴或小号铜管的拉扯中发呆或是沉迷。
麻栗的云雾有一日喝着喝着,突然想起了贝多芬的《命运》。打开音箱,把音量调到最大,于是,命运的狂暴敲击开始响起。
我仿佛看到一袭黑衣的命运之神,来到宁静的木屋门前,气势汹汹地击打门板。屋里心底纯善的女孩急急端上一杯红茶和点心前来迎接。她对凶残的命运毫不了解,只凭着天然的善意,希望命运之神平息怒气。命运之神坐下来,面对这份纯粹的温柔,暂时不再发作。渐渐地,阳光穿透了树林,姑娘欣喜地看到屋外有一群白衣仙女在舞蹈,花朵在她们脚边次第开放。远处一送亲的队伍缓缓走来,人们在载歌载舞……不管命运如何威胁,仍然要努力美好地生活。
指挥大师小克莱伯
我惊喜地眺望着这一切,端着我的麻粟老枞。忽然叔本华从书里跳出来,在一旁唠唠叨叨,“人类的快乐和幸福状况,往往可以和树林相比:从远的地方看上去觉得美丽,可是,如果你走进里面,美感就消失不见了,再也无法发现它”……真的是这样的吗?一转眼,美好与浪漫倏然消失,命运之神站起来,挥舞双臂又开始叫喊。姑娘跑回来,小心翼翼护着手里的花朵。命运之神一把夺过,再踏上一脚。人们冲过来,和他搏斗也求他宽恕……人类啊,从来不愿接受命运的处置。只是,和命运之神战斗,几人能够胜出?
麻粟老枞
没有去过麻粟,只听说它“山高,路远,水长,茶老”。在山的深处,长着苔藓密裹的老枞。这些老枞幽居深山,无人知晓也无人打扰,每天吸收天地精华,自在逍遥。但命运却粗暴地将它们从枝干上扯下,辗转炙烤,由翠绿舒展变成乌黑萎靡,因为它们注定了要为这个世界奉献芬芳。
麻粟泉水
远远地,我看到麻粟高高的山峦和山坡上那片老枞茶树上的嫩叶。阳光下,它们晶莹剔透,生命力顽强又美丽。在被送进烤箱的那一刻,它们没有慌乱挣扎,而是平静地顺从了命运的安排,只用灵魂默默祈祷:请让我遇到那个能再度唤醒我生命的主人吧!我愿在他的杯中翻腾舞蹈,和他喁喁低语,为着和他的缘分尽吐芬芳。即使,沸水榨尽我每一根叶脉里的芳香,杯尽水冷时,我仍要在杯盖上留驻,和他依依惜别……
沐浴阳光的麻粟茶叶
忽然有些感动,杯里的每一叶老枞开始有了生命和灵气。它们就像是我的知音,穿越千山万水,来到我的桌前,告诉我,不要害怕命运的打击,这个世界,总有一缕芳香给人慰籍。也许老枞经历了百年的风霜,所以比我更从容更淡定更懂珍惜?
纯天然的麻粟老枞
“正如阳光必须用眼睛去看它才会照耀,音乐必须用耳朵去听它才会感到美妙声音一样,艺术和科学中杰出的价值也必须有识者来欣赏它。只有这种人才具有魔法,可以激发杰作中禁闭的幽灵而使其现身出来”,聪明的叔本华又开始唠叨。难道茶也是这样的吗?当你真诚以待,细细品味它的时候,你就成为使它重生的魔法师。为你,它甘愿绽放全部的生命,毫无保留。于是,你和它相互成全,它给你安慰,你让它重生。因此,你们成了好友知己。那个下午,我忽然觉得自己触到了麻粟老枞被禁闭的幽灵。
命运的叫喊渐渐地低下去了,欢快的人们跑出来狂欢庆祝,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小克莱伯指挥的《命运》流畅又饱满,我听到贝多芬在欢呼,我看到麻粟老枞在我的杯子里跳舞。终于,我泪眼婆娑。
2020/8/12于成都
青城山里泡老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