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
骑车回家的路上,兰千余应该是害怕的。
前几天应该是春雨到了,接连下了几场倾盆大雨,空气又冷又闷。叶子落了一地,天空白茫茫的,像是为死去的人盖上了一层白布。寒风从耳边吹过的声音像一阵阵急切的叹息。
路灯昏黄,透过叶间在地上投射出她的影子,但她无暇细看,因为她的思绪如雷雨交加前的海面般。
她的双臂仍有前天晚上劝架的记忆,并为此隐隐作痛,这疼痛让她想起父亲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序的诉苦,一边想打她身后护着的母亲。
母亲也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直在激怒父亲,为了她的自尊。
要是那天晚上她没拦住怎么办?要是她去晚了怎么办?是不是两个人会在狭小的卫生间拼命的扯着对方的衣领?把理智抛弃在一边,打个头破血流。
她是不是一会儿回到家会看见电视机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桌椅倒在地上,杯子,碗筷的碎裂声一阵阵的作响,伴随着年幼不懂事的弟弟的嚎啕大哭。
如果没了他们,这位还没有能力照顾自己的普通高中生,她能做什么呢?一个花钱如流水至今未找到工作的姐姐,一个五年级调皮捣蛋不听话的弟弟和一个懦弱无能自怨自艾的她,能做什么呢?是不是有谁会因无法接受现实而自杀,还是要打碎尊严开始寄人篱下。
不!不能!
她讨厌别人轻视与深究的眼神,她讨厌将自己最脆弱且丑陋不堪的一面彻底的表露出来,成为大人小孩的饭后闲谈,他们会不会说汕金村那个二楼啊!唉,你知道的吧,我跟你说啊,那个老二可傻了,书都读不好,还去劝架。不过他也挺可怜,多大一孩子啊,未来就这样了,啧啧啧。
同学们,老师们迟早有一天也会知道,呀,原来她就是汕金村的二栋的孩子啊,真看不出来家庭那么悲惨。
然后刚开始会变得格外善良,处处小心翼翼着她的情绪。但是在她看来这更像施舍,认为她没有体会过这种爱,而捻出一点善意来的可笑恩惠。
她从此半生都变得低人一等,成为世界的奴仆。
兰千余感到眼眶失落,她又开始了无数次的设想,无数次的落泪。
兜兜转转,来来回回。这千百次设想之中,好像没有一个合理的令人幸福的结局。
还没将眼泪强忍回去,她突然瞥见一辆救护车闪着红蓝的车灯从她面前飞快行驶而过。沿着他回家的路线往上走,中途还滴了几声叫两个学生给他让了道,似乎很急似的。
兰千余一下子慌了,使劲的瞪着车追了上去,风呼呼的,唱着丧歌一般。
她觉得现在的她应该是滑稽的,穿着肥大的裤子,不停歇的蹬着车轮,像在碳火上的小丑。
不论身后的人看他多奇怪了,她只想追上去。
救护车拐进了一个每天上学下学必须经过的弯,开向汕金村,一下子没了影。
兰千余心一下子在沉默的冬天,一下子在嘈杂的夏天,一下子被灌满风雪,一下子被岩浆侵蚀。她难受的落下泪来,腿酸痛着。
她不想看这两个自己最爱的人互殴至死或是受什么重伤。
母亲是辛苦的,是养育他们最多的,是最关心他们的。虽然爱贪小便宜,有些铁公鸡,但她一直在为了家付出。
常年泡水的手,玻璃划破的口子合了又裂,时不时起脓疱。
她为了青春时期的爱付出太多太多,如今却还要为青春的选择还债。自己连一点打扮保养的时间也没有,省吃俭用,本命年买了一个保平安的红绳脚链,还被父亲说不像样,一怒之下剪断了。
父亲也是辛苦的,欠下了300万到还清,他也觉得这难以说出口,但还债的过程实在是太过艰难,找亲戚朋友借钱,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与尊严,他只能憋在心里,谁也不说。
他为这气盛的充满年轻理想的选择,付出了太多,变得嗜酒,喜怒无常。但他是心系家庭的,是在关心在意着每一个人的,生活给了他太多的压力,在外面陪人讲生意喝酒,在家还要受自己爱的人的指点,被母亲泼水两次后才爆发了情绪,像个恶鬼一样疯狂又可怜。
兰千余告诉自己要往好处想,或许他们只是冷战,谁也不愿意理谁,不会打起来的,不会的。
她拐过弯看见救护车闪着车灯在前面,非常靠近他家。她心里的安抚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阴云在酝酿。
她骑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靠近救护车。晚上10点多的汕金村是一片灰暗的,吸收太阳光发电路灯安静的伫立在夜幕之中,救护车像一头巨兽一样停在那里。
然后兰千余听见刷的一声。救护车的后门被打开。一个驼着背的中年大叔,从后门拉出几块门那么大的纸板,接着又从里面丢出一些别的东西。
之后的她就看不清了。
救护车停在了她家对面的收废品店,原来那个人只是来存放废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