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外教罗宾逊
回忆外教罗宾逊
张润文
这几天，修改学校校志，当看到《外籍教师聘用》一节时，引起了我对外教罗宾逊的回忆。
外教罗宾逊，全名赛肯加克·塔梅欧·罗宾逊 (Tamale Rorbinson Sekanjako)，是2008年10月12日到达酒泉的。
罗宾逊是乌干达人，护照编号为：B0653667。他1999-2003年，在马凯雷雷大学（Makerere University)学习，获教育文学学士学位；2005-2007年，在马凯雷雷大学（Makerere University)学习，获教育人力资源管理硕士学位。
其来华前主要职业经历：2002-2004年，在布克萨学院（Bukesa College)任英语和经济学老师；2004-2006年，在金佳学院（Jinja College)任经济学和欧洲历史老师；2006-2008年，在纽鲁市政府（Njeru Town Council)任高级教育官员。
罗宾逊是根据学校与澳大利亚哥伦比亚学院签订的合作协议来校任教的，他由澳方派遣，主要工作是强化酒泉市第一中学高中英语特长班学生的英语口语教学。其推荐人是：那姆普拉·珍妮弗（Nampera Jennifer)和那提不卡·布兰登（Nakipuka Brenda)。
一
还是先从办理罗宾逊入境手续的故事说起吧。
二〇〇八年，酒泉市第一中学决定举办高中英语特长班，引进外籍教师，加强学生的英语口语教学。经澳大利亚哥伦比亚学院推荐，决定引进乌干达籍外教赛肯加克·塔梅欧·罗宾逊。
八月底，学校主管行政办公室的副校长李明，先期到兰州去办理引进外教的手续，由我在酒泉办理所需要各种材料，然后，通过长途客车带到兰州。九月初，先由我去酒泉市教育局、外事办等单位办好了《外国专家来华工作许可申请表》和《邀请外宾申请表》，带到兰州。到九月三日，省外专局就签发了《外国专家来华工作许可证》，编号为：280800143。九月十日，经酒泉市教育局、市外事办、省教育厅同意，省外事办批准，向外教签发了邀请函，省外办的《邀请外宾申请表》编号为：08223。《外国专家来华工作许可证》和《邀请函》办好后，九月十日，李校长在兰州市邮政局广场西口营业厅通过“全球邮政特快专递”发给罗宾逊本人，邮件编号为EB024989805CN。
文件邮寄出后，李校长因为有其他事情要办，继续留存兰州。预计外教九月二十日前后就可以到达学校。
事情看起来似乎非常顺利，没有想到，中间却酝酿着危机。九月二十日，李校长接到了澳方的电话，说邮寄到坎帕拉的函件罗宾逊没有收到，可能需要重新办理。这事情就严重了，涉外的事情，没有小事。重新办起来就更加麻烦了。我在酒泉先期开始疏通关系，先后再次到教育局、外事办等单位重新走了先前走过的各种手续。因是在酒泉，人比较熟悉，办下来还是比较顺利，两天的时间就办完全部的手续。可到了兰州，办起来就比较困难了，先是不预办理。后来，李校长向外专局讲了学校急需外教的情况，开校快一个月的时间了，几十个学生在急等着外教。在李校长的再三恳求下，省外专局又要求提供有证信力的函件丢失证明。这些都非常难办。
再难办也得办，一则学校已经开校很长时间了，学生在等着外教来上课。二则，罗宾逊也非常想到中国，据说，得到许可文件丢失的消息后，他都急得哭了。于是，一场马拉松式的电话、电传、电邮联络就开始了，兰州、酒泉、澳大利亚、乌干达之间电话不断。事后得知，经过罗宾逊报案，乌干达警方侦查得知，邮件被一个小偷冒领，小偷打开后一看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扔进河里被冲走了。小偷也逃跑了，文件确定无法追回。
乌警方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出具了证明，证明的内容如下：
“TEL： 531200
刑事调查局警察局P.O.坎帕拉 7064 箱
日期:2008年9月25日
编号:cid .38/ vol.1/115
关于一份包裹失窃的调查报告
见wandegeya CRB 1247/08
请参考上述主题。
2008年9月22日，一名28岁的名叫赛肯加克·罗宾逊（Sekanjako Robinson），来自乌干达的马凯雷雷（Makerere）大学，居住在卡旺达(Kawanda)瓦基索区，他报案说，他收到了一件很重要的包裹，里面有一封来自中国的邀请函、工作许可证等文件，由不知名人士提供。
调查工作继续进行，以期逮捕罪犯。
25.EP2008
我是瓦德格亚刑警分局的查理莫·贝塔警官”
澳大利亚哥伦比亚学院也提供了自己的证明：
“哥伦比亚学院
二零零八年九月二十五日
委托人
酒泉市第一中学
亲爱的王延植先生
塔梅欧·罗宾逊·塞肯加克先生已通知我，国家外专局发给他的原始工作许可证已被盗。并附上乌干达警察部门证实这一事实的声明。
工作许可证必须与他的中国签证申请一起提交。因此，他有必要获得一份替代工作许可证，我将感谢你所能在这方面向他提供的任何协助。
真诚地，副总裁布鲁斯·基尔斯先生 ”
得到这两份证明后，再办起来就顺畅多了，九月二十六日一天下来，就重新办好了《外国专家来华工作许可证》（编号：Z80800155）和《被授权单位签证通知表》（编号：08231）。这样前后一折腾，就耽误了外教入境的时间，十月七日，中国驻乌使馆签发入境签证；十月十一日，罗宾逊从北京首都机场入境，十月十二日到校，居住在学校7号商住楼3单元2楼2号。十一月，学校在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科为他办理《外国人居留许可》，十二月十九日，我去省外专局为他办理了文教类《外国专家证》，至此，各种手续总算办齐了。
二
罗宾逊来校后，即投入了教学。酒泉市第一中学学生底子薄，使用的教材又是雅思英语教材，相当一部分同学的英语听说基础差，但他在课堂上总是和蔼可亲，耐心施教，不厌其烦地矫正学生每一个词句的发音。他课堂上纯正的发音和，音色也不错，给学生的学习带来愉悦的享受。但由于罗宾逊不懂汉语，而学生的英语基础又比较差，听不懂老师的各种课堂用语，刚开始一段时间，学生与老师的交流比较困难，致使分组教学及其他一些活动无法开展。经过两周多的教学，十月底，学校组织有关部门及部分教师对罗宾逊的教学进行了评估，大家一致认为，他可以胜任英语特长班的教学。当时参加评估的英语特长班班主任陈建明老师的评价意见是：
“在近期的雅思英语教学活动中，学生与外教之间已逐步相互适应，配合日见默契，逐步呈现应有的教学效果。同时教师本人能认真准备，精心设计，课堂教学中仔细观察，及时发现学生的特点，及时加以调整，收效显著。目前存在的问题主要是学生基础参差不齐，个别学生几乎不具备英语学习的基本条件，而教师又缺乏中文基础，出现个别学生与教师交流困难。建议在适当条件下可以安排相关学生的英语补差，以尽快解决这一问题，使雅思英语教学更好的发展远行。”
高中英语教师曹璐对课堂情况的评估是：
“目前上课使用学生用书和学生练习册两本书。每节课一开始跟唱英文歌曲，同一首歌每节课重复一直到学会能跟录音节奏唱下为止。然后听录音，读一篇短文，其间为学生纠正读音，用英语解释一些词的含义及简单语法。或是非常简单的对话，Robin读上句，学生根据各自的理解写出答案，Robin当堂一一给予批阅。
“到目前为止，突出的两三个学生基本能回答Robin提出的大部分问题，大部分学生能听懂Robin的指令。
“Robin在多种场合也表示尽力并保证能让他的学生通过雅思考试。”
曹璐老师的建议是:
“我认为根据国外小班额教学理念，Robin目前课堂活动还过于单一，教学组织小组活动还太少，课堂缺乏一定活力，没有真正让学生动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罗宾逊逐渐适应了特长班的英语教学，教学效果也显现了出来。2011年7月，罗宾逊带领特长班学生赴西安参加全国雅思英语考试，通过率达到70%，外教罗宾逊也被中国教育国际交流协会评为全国优秀外籍教师。
在偏远小城酒泉，来华工作的外籍专家极少，尤其是非洲籍人士。学校对外教是非常优待的，安排他住在一套家属住宅里，就在学校校园内，只是大门和学校分开，每天上下班很近，还配了专门老师的协助他。罗宾逊朝气蓬勃，工作热情很高，为人友善，在校园里他尽可能多地与师生接触，与学生交流。他有时还邀请老师和学生到他的住处聊天拉家常，到访的学生都得到热情的接待。
罗宾逊在学校工作四年，于2012年7月离开酒泉。
三
罗宾逊刚到学校一年多的时间，接触到的都是英语教师，这些老师差不多都能用英语和他应付几句。大家为了练习口语，也乐得用英语和他交流。即使和我们这些“英语盲”有事交谈，也有英语老师提供翻译。这样，就给他造成了一个错觉，中国人大部分都会英语，不用学习汉语。但是，几年后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也促使他开始学习汉语。
那是发生在二〇一〇年七月初的事情，因为学校要继续聘用他，罗宾逊需要到位于兰州市嘉峪关路的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进行一年一度的例行体检。七月三日，我临时接到通知，需要到兰州办理计划引入的德国志愿者胡家田·可珊（Hojjatian Kuschan）和李斯纳·约瑟夫·马可斯·萨姆埃尔（Lissner Josef Markus Samuel）等二位外籍教师的各种入境手续，因事情紧急，当天晚上就要走，连座位票都没有了，只买到了无座票。罗宾逊在几天前就已经买好了卧铺票，他听说我要去兰州，就果断地退了票，买了一张无座票和我一起上车了。
这是一趟从新疆开过来的普快列车，车上挤满了人，想补张卧铺，很不容易。找列车长问了几次，都是没有。我一句英语都不会，他来到中国虽说已经两年了，也只会说有限的几句汉语。平时，和学校的老师见了面，不管什么时候，基本都是用一句话打招呼：“你吃了吗”。我们挤在过道里，他说话，我一个词都听不懂，如同天书；我说话，在他听来也是一样，如同云里雾里。我们挤在一起，非常的尴尬，这时，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看到他，非常不礼貌地说了一句“看，黑老外”。这句话罗宾逊却听懂了，他非常认真地向那位小姑娘纠正说：“是老外，不是黑老外。”
在过道里挤了一个多小时，快到高台站时，有一位有经验的好心旅客说，这样让外宾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要不你们到餐车看看，能不能找个座让休息休息。我们到了餐车，服务员说要在餐车休息需要买一份夜餐，每份30元，我们买了两份，总算是可以坐下了。我们坐在一起，吃着夜宵，互相让吃让喝，其实也只是一个大家都会的“吃”字，除此而外，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车过张掖，上来好多河西学院的学生。有一位古浪姑娘，挤在餐车门口，问我：“老师，我能不能和这位外教说说话？”说她是英语专业的学生。我说可以，她就坐到了罗宾逊的对面，和罗宾逊交谈了起来。这样过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车到武威站，这位学生下车了。然后呢……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没有人和罗宾逊说话了。从武威到兰州，五六个小时，坐在餐椅上，睡又睡不着，干坐着，一直到七点多到达兰州站。
这一趟旅行，让罗宾逊认识到：中国还有不懂英语的人，要真正和中国人交流，必须学会汉语。回来后，他就下了学习汉语的决心。暑假中，他报了天津大学的外国人汉语学习班。经过一个多月的系统专业培训，他的汉语水平有了一定的基础。他特别聪明，也非常用功，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凭着自学，进步特别快，一年以后就可以非常熟练地和人们进行日常交流了。
二〇一二年四月十四日，他和我们一起去参加在嘉峪关举办的、由中国老教授协会和中国国际教育交流研究会主办的“2012中国优秀中学国际教育论坛—甘肃峰会”，同去的还有王玉成校长和曹璐老师。在会议午餐后，在餐厅，他给我讲，其实汉语很简单。他举了几个例子，先写了一个“门”字，随后又写了“们”、“闪”、“问”、“闻”等几个字。他给我解释说：“学会一个门字，门中有人就是‘闪’，门中有口就是‘问’，因为问话要用口，门中有耳就是‘闻’，因为听话要用耳朵。学会一个‘门’字，其他几个字就都会了。”他的触类旁通能力极强，不光能分析像前边这样的形声字，连比较复杂的指事字他也能看出一些关联点。他还给举了几个字，他说：学会了“人”字，加上一横就是“大”，上边再加一横就是“天”，因为天最大，比人还大。上边加一点就是“犬”，下边加一点就是“太”。他汉字虽然写的不怎样，有点像小学低年级学生写的，也不管笔顺，甚至写横画都是从右往左倒着写。但他对字的理解却很精准。他给我讲了一个多小时汉字，水平确实不错，可见一年多时间的学习，进步实在是太大了。
这一年七月，我又要到兰州去办事，碰巧，他先我一天到的兰州。不知是谁告诉了他我在兰州的消息，十一点多，他打电话给我，要请我吃中午饭。他说在火车站，要我到车站的KFC。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吃了。给我点的是一份鸡腿堡，一份薯条，还有一杯可乐。他不会劝吃，只是说了一句“美国饭，好吃，吃，吃”，然后一笑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中间还不停地说“吃、吃”。
吃完饭后，他要我领他到最大的市场去买衣服，我把他领到了东部市场。到了东部市场，转了好多商铺，我原来还想着要帮他讲价，可让我惊奇的是，他的讲价能力要强过我几倍。虽然学习汉语才两年的时间，但他对讲价用语的掌握却非常的娴熟。我想，如果让罗宾逊去做生意，他一定会成为成功做商人的。
四
罗宾逊还是一个很有趣味、也愿融入中国普通大众生活的人。他最先是学会了喝酒划拳，记得有一次他叫我去玩，在一中什字向东的一个小酒馆，几个人坐下后，要了几样凉菜，就开始喝啤酒。先是端着碰，喝着喝着感觉不过隐了，就划起了拳。中国的各种拳都比较复杂，罗宾逊还有些不太适应，他输得比较多，于是，他提议划香港拳。香港拳起源于香港，用5、10、15、20四个数字，两人各用双手，每手五指，共20指。划拳时叫诸如“十五、十五、二十”，“十五、十五、十”等，前两个数字是空喊，输赢看的是最后一个数字，喊最后一个数字时出拳。香港拳由于简单易学，流行于生活在中国的外国人中。
罗宾逊划起拳来非常投入，向前伸出两手，点着脑袋，摇幌着身体，真是活灵活现，非常有趣。他不光是出拳姿态有趣，而且猜得了特别认真，赢率特高，一场酒下来，别人都喝大了，而他还是若无其事。
罗宾逊对中国的麻将也很感兴趣，一次他叫我到外面去打麻将。这是一家位于雄关路气象局楼下的小店，只三四张桌子，因为当天来的除了我外，其他都是罗宾逊约的外教，所以店主就暂停了营业，只接待我们几个人。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对麻将不熟悉，就坐在他这边给他指导。但几圈下来，才发现他早已认识了所有的麻将牌，并对麻将的组副也非常熟练。更让人惊奇的是对上牌预估的准确率也很高，因此他留的扣特别容易上手，加上其他几位外教基本是菜鸟，所以他和牌的机会就最多。可见，他无论学什么都非常上心。
二〇一二年上半年，他准备不再应聘学校的职务，要离开中国。一天晚上，我和一位同事最后一次去看他。屋里的东西很零乱，他正忙着整理。我们进来，他就和我们一块坐下来说话。我问了他什么时候走，怎么走。他说他的工资大多花在了中国，不多的行李，随身所带是些途中用品和“中国艺术”，他一无所有，将要从这遥远的东方飞到美国。当我问及他今后干什么时，他说他就像秋天的一片叶子，不知会飘向何方，有什么作用。他说，有可能还是当教师，而自己的理想是做生意，当一个成功的商人，他的表情表露出的多是很茫然的样子。
我们胡乱说了些友谊地久天长之类的句子，他还像往常那样，但，谁也掩饰不住离情别绪。他离开的时候，我正在外地，没有送别他。他离开中国，就再也没有什么联系了，只是有时还会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