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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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空气中挤满清甜的水分子,他就站在水中。神情有些错愕,似乎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江水悠悠洗刷着膝盖,鼻腔里全是潮湿的空气,不一会就灌满整个肺部。
“毛毛,毛毛……”
一声声亲切地叫声钻进他的神经,一切感官仿佛在这一刻归位。
“毛毛,这里小鱼好多,你看我,还发现了螃蟹。”
他转过身朝发声的方向望去。在看清那个身影后,潮湿的空气拥有默契般都汇聚在他的眼眶。
“哥……哥哥?”
他听到自己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沙哑又哽咽。
“毛毛,快看我抓到了什么。”
那个蒙了一层雾隐隐能辨别出来的身影,弯着腰,自顾自的在水中摸抓着。
“哥哥,我好想……”
他边说边激动地踏着江水向哥哥奔去,就在触碰到哥哥衣袖的那一刻,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了。
就在他惊惶失措下,哥哥的声音又出现在身后。
“哈哈哈~毛毛,我们今天捡到宝了啦!你看我用衣服逮着了一条大鱼。”
只见哥哥站在不远处的堤岸上,对着他招手。夕阳把他脸颊照亮,映出他神采飞扬的脸。就是这张阳光开朗又有些黝黑脸庞,就这么一直深藏在他记忆中的最深处。
看到哥哥所在的位置,他本能的恐惧。心脏突然用力收紧,呼吸变得十分急促。
“哥哥!不要!”
“回来回来!不要站那里!哥哥!快回来!”
他挥舞着手臂撕心裂肺地对哥哥高喊着,脚下发力重重的划开水面,倾尽全力向着哥哥的位置奔去。
哥哥眼睛望着他,但又不是望他。哥哥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穿透他的身体。满面笑意,一只手依旧紧紧地抱着衣兜里的鱼,一只手兴奋地向着他的方向挥舞着。
他双脚比划了许久,可离哥哥的距离根本没变。他就像在原地奔跑,明明感觉不到费劲,可是就在亲人就在眼前又无能为力的行为,抽空了他的力气。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河堤的阀门升起。
“哥哥!!!”
刘毅惊坐起,入眼一片漆黑。急促地喘息声在黑暗中尤为突出,同样急促地是胸口上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两种声音震荡在夜色中,奏出诡异的乐章。
双手颤颤巍巍地抚上脸颊,手心传来湿润的触觉。背部粘黏的汗水,无不牵动心弦的神经。他忆起了刚刚做的梦,鬼祟的悲伤闻到气息,静悄悄跑来占据满他的内心。他还沉浸在梦里带给他的无力、自责中,等到发现内心满腔的悲伤时,刘毅再也压抑不住,捂着脸的双手,紧紧地,久久地未放下。
2
清晨阳光顽强地从厚重窗帘透进来,原本漆黑不见光的房间再次重见天日。
有一缕阳光调皮地停在指尖,刘毅无神的双眼闪了闪。直到阳光在指尖消失,才缓缓撑起麻木的身体。赤脚来到餐桌前,习惯性从冰箱里打出冰水,当冰冷的液体流进胃里,刘毅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简单洗漱后,又一头栽进画室里。
原本就迫在眉睫的作品,却怎么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握着画画的姿势已经维持许久,结果一笔未添上。
他闭眼反复深呼吸,再次睁眼时,眉目一片清明。
提笔勾线,动作行云流水。
然而这种状态才维持不久,一曲单调的铃声打破安逸的氛围,从门外传进来。刘毅眼中闪过烦躁,铃声却不厌其烦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开门出来,正要走向餐桌前拿手机,电话铃声又停了。
刘毅掉转身,预关上门,铃声又响了。
原想应是催促他交作品的合作商,却不想是个陌生号码。
“喂!”
多次被打扰,刘毅的声音显得冷漠且生硬。
“请说!哪位?”
电话另一头传来信号干扰声,久久未有人出声,刘毅下意识就要掐断电话。
电话刚离开耳边,隐隐传来一道过于熟悉却沧桑压抑的声音。
刘毅神色变得慌张,连忙将电话紧紧贴近耳朵耐心等待着。
“毛毛啊……”
电话里是奶奶苍老又嘶哑的声音。
就在听清奶奶的下一句话后,刘毅瞳孔突然放大,眼眶中涌出温热的液体,很快就模糊了双眼也哽咽了声音。
电话已经不知何时挂断,捏着电话魂不守舍地匆忙收拾简单的行李,随后又急匆匆赶往车站。
3
清晨是不是还出着太阳,刘毅已经无心回忆。
此时正午,他站在路边拦车。头顶的天空格外昏暗,似乎随时都会下一场雨。
果不其然,雨真的下了,很大!在刘毅准备到车站时。水雾蒙蒙看不清窗外的景,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上哗哗作响。车内的空气变得潮湿又压抑,司机边开车边说着什么,刘毅听不清并没有回应。从他耳朵接完电话后,耳朵边就一直在嗡嗡作响。
车刚停,刘毅就迫不及待往车站飞奔而去。
“哎哎,朋友你别急啊!要不要打我伞?”
司机在车内探出头急切叫道,转念一想,又高呼着。
“不对!朋友朋友,你车钱没给!”
司机扭身着急在夹层里找雨伞,突然余光看到后座位置上放着一张红色崭新的钱,手中的动作也就停顿了。
刘毅拎紧手中的提包,大步奔跑在雨中,跑着跑着,脚步慢了下来,最后站在雨中不动了。
身上的薄大衣就像灌了贴,沉甸甸的往下坠,似乎要压垮他的身姿。刘毅挺了挺身板,眼睛盯望着一处,似乎被什么吸引,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撞进眼眶,眼睛泡的有些生涩。
慢慢地,他收回视线,这时脸颊上的水珠更多了。
当揣着最快的一班车票时,刘毅的心神才稍稍平缓。他往望台走去,全身不停滴水,在地板上留下一条水迹。站在窗口前,望着窗外飞溅的雨水还有稍纵即逝的水流出神,身影承载了总多异样的目光。
无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若是有心,透过玻璃投影,可以看到他面色苍白以及神情哀伤。
4
刘毅到家时,夜色已经深沉。
身上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干透,此时皱巴巴贴在身上。他小心翼翼推开家门,难以言说的寂静,只有角落里的母鸡扑扇了几下翅膀。
空气中还漂浮着熟悉的中药味,以往的景象一幕幕浮现在脑海,眼前点着橘黄灯泡的客厅因为空旷变得发白。
“是毛毛吗?”
奶奶气弱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是!是我!”
刘毅轻轻推开老化的木门,还未踏进去,躺在床上的老人听到声响,已经吃力地抬起颤抖的手等待着刘毅的到来。
刘毅大步来到床前,紧张地握着,不敢太用力也不敢松开。
“奶奶,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说完双方都红了眼。
“不晚,回来就好。”
老人说完,松弛又干瘪的手缓缓地放到刘毅头上,像过去一样轻轻抚摸着。
“毛毛啊~奶没事。”
老人顿了顿,继续哽咽说着。
“你~先去看看你爷爷。”
老人这句话似乎是一个开关,刘毅一直压着的情绪突然失控,倒在老人怀里失声痛哭。
老人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没一会,刘毅头顶也传来了老人的低呜声。
刘毅强忍住情绪,缓缓抬起头,拭去老人脸上的泪水,郑重地说:“奶奶,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在您身边。您放心就好,一切都还有我。”
老人努力睁开红肿的双眼,嘴里吐出自认较平和的话语。
“奶没事的!去吧,守着你爷爷,好好送送他。”
老人说完这句话,力气好似被抽干。头歪靠在床边,整个人显得十分疲软,只有胸口用力起伏着。
安抚好老人,刘毅转身往门外走去。走到门边时,身后隐约传来老人很轻却让人感到疼痛地叹息声。
刘毅听到这似有似无的叹息声,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头也不敢回地离开了家。
5
祠堂就在村子中间,离家不远。
还未走进,就远远看到祠堂此时灯火通明。大瓦灯明亮照在门口扎堆的众人身上,无数小飞蛾也扎推在众人头顶窃听他们低声交谈。
人群中,有人看到刘毅走过来。一经提醒,正在谈话的众人连忙迎上前,围着刘毅就开始争先恐后讲述起自己的所见所闻。刘毅从这相互抢话中的信息里,也总结出了爷爷去世的大致过程。
明明安静听着,可无形中又有万缕情绪缠于喉咙,困住思考,最后截断了声音。他想开口言谢,几番张开口,却吐不出音。最后只好改为行动,就在他弯腰要鞠躬时,村民们惊慌失措得拦住他。
“要不得要不得!先人在前,不能一来就对着生人鞠。”
刘毅红肿的眼眶闪过茫然,最后滚了几次喉结,才从嘶哑的喉咙里发一声又一声感谢。
“哎呀!这,你这二毛太客气了。”
说话的叔伯还欲往下说,就被身旁的人撞了下胳膊。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
“我是说毅仔,你就放宽心先办好家里的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言语一声!放心!这几天不用说我们也会过来的。”
刘毅理解他们的反应。
他们家乡毛毛指的就是孩子、幺孩的意思。
哥哥以前是大毛,而他自然就是二毛。
现如今,大毛这个称呼在他们家已经成为了禁忌。
“对对对!毅仔,都是亲里亲外的,不要跟我们客气。况且,你爷在的时候可都帮了我们太多。你啊!最主要是放宽心。这事,我们会上心,让你爷舒舒服服的走!”
一番协商后,众人相约离去。整个祠堂只剩下刘毅一人,还有一副漆黑的棺材。
寂静的夜里只听到蜡烛噼叭在燃烧。望着那口黑漆漆的木盖子,刘毅几次想推开,他很想看看。
看,看什么呢?
想看看这一切是否都只是一场梦。一场浑浊又苍白的梦。
刘毅麻木地往炉里添纸钱,脑海里有许多画面在播放、在循环。最后,所以画面汇成一个面孔,又变成无数个神态,在眼前不停旋转,再拉伸。就在刘毅要掉进自己臆想出来的无尽漩涡时,门口突然传来了碎碎的交谈声。
刘毅闻声木纳抬头,堂口外走来两名青年小伙,脸上有些怯意。在发现刘毅望着他们时,两人相互推搡了一下,便安静坐到祠堂门边。也不进来,也不再离去。
应是被哪个家长叫过来。刘毅猜想。
刘毅确实需要帮忙,但其实整个流程全需他一人兜转。
家里,祠堂两头不落空。
等到所有事宜办完,刘毅已经憔悴得不像样。
三天时间,人瘦了一大圈。
6
水流声,汩汩贯耳。
刘毅站在江水中,四处查看,周围空无一人,他有些恐惶。
发觉是熟悉的情景,鼻头便有些泛酸,接着有液体冲出眼眶,滑入水中。
咚!
“哥哥,你快看!我抓到大鱼了!”
“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你快来帮我。”
十岁的他站在堤岸,兴冲冲地朝着哥哥挥手。其实他看到的哥哥只是一团迷雾,可他感觉得到,正在向他大步跑来的就是哥哥。突然翻涌的江水溅起水花,落到他的眼睛,刺痛让他闭上眼。正要抬手擦拭,脚下的岸板突然不稳。惊慌下手中的鱼也滑落了,他连忙刚张开双手试图去抓。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了他的手臂,奋力将他甩到一旁的石梯上。
等他趴稳在石面上,转头看刚站的位置,那里已是哗哗出水的大口。
哥哥不知失踪。
就在他惊魂未定时,思绪突然有些跳转。
似乎此刻趴在石面的人,转变为十几年后的他。
他愣愣地看着汹涌的水孔,身体不自觉往极速的水流边靠近。脑海中循环着一个声音,我要一起去陪着哥哥。声音一直在回响着,身体开始逐渐脱离石面,他松开了扣在石梯上的手,任由湍急的江水冲刷着身体。慢慢地,江水包裹在身上变得异常柔软,最后形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在有力地托举着他。
他缓缓睁开眼,竟然看到了哥哥正俯身好奇地望着他。
是记忆里,十五岁干净又阳光的哥哥。
“你怎么睡那么久?我都看你半天了。”
哥哥?
他坐起身想要抱住哥哥,谁知哥哥又消失了,接着出现在不远处的石堆上,指着前方,一脸明媚地望着他。
“毛毛,你看!我马上就要去那。我终于可以去那里了!”
说完,哥哥背对着他张开双臂,他的衣袖无风自起。
那里?哥哥为什么要去哪里?
还未等他想明白,哥哥又接着开口。
“对了,我看到咱们的爷了。”
爷爷?
在哪?
“不过爷现在不能过来。但是爷让我给你带句话,江水茫茫,两岸沧。这是自然规律,这是你改变不了的!爷还说让你回头,看看岸上的人。”
哥哥,对不起!当初要不是我……是我非要去江里捞鱼,是我害了你。
哥哥,我很想你!
“毛毛,你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他冲上前,想抓起哥哥的衣袖。
“毛毛,不行了!我没有时间了。你也要赶快回去!我得走了!”
“哥哥,不要走!我不让你走!求你!别扔下我!”
哥哥似乎很赶时间,他拉住了哥哥的衣袖。
哥哥此时有些为难。
突然,哥哥笑着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在他眼前慢慢消散了。
7
刘毅整整睡了两天。
所以人都在忧心他是不是劳心过度,身体压垮了。
众人商量后,正打算用车送往医院时,刘毅悠悠醒了过来。
众人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可自从这之后,村民发现刘毅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
要属最担心他的,还是他的奶奶。
老人看着每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刘毅,背地里偷偷抹过几次眼泪,真正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刘毅并不是完全关闭在你房里,到了时间还是会出来做饭。但是老人还是不放心,多次提及让他多出门走走。往往这时,他这才依言踏出大门,往村里头走去。但也只是寻一处石凳,一坐就是大半天。谁上前来打招呼,他都只是点头摇头。
这此传开,大家都说这刘毅孩子被打击傻了。
最终,在爷爷三七过后,奶奶提出让他返回城里。
刘毅听到时,嚼着米饭的动作顿了顿。
眼里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头也不抬,问:
“奶,您有想过去城里吗?”
老人浑浊的双眼疑惑望着他。
“去城里?难!我老啦!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这里了。”
“奶,我也没想过再去城里了!”
老人听后立刻要开口,刘毅先一步发声。
“我说过会一直陪着您!而且,我原本也计划着一年后回来,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
“可你的工作怎么办?就这么丢开了?会不会……”
“奶,我都安排好了!您就放心吧。”
“况且,您别忘了,我是学画画的。家乡里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成为画布上的一幅画。所以,在这里只会更有利于我工作。”
“可你这天天闷房里,到时候别把人闷坏了!”
“我知道这段时间让您担心了!确实是我没有调整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您担心了!”
“而且我在房间里也是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要不这样,以后我在房里,我不上锁。您想就可以随时看到我,正好看看我在干嘛!这样好不好?”
老人最终还是被刘毅说服了。
刘毅待在家的事就这么定了。
随即而来的是,他的电话开始响得频繁了。
再一次挂断电话后,老人不禁露出担忧的神色。刘毅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仅露出宽慰的笑容。最后还是老人忍不住出声。
“毛毛,是不是城里有事让你回去?那你还是快回去吧!我身体还能动,能顾好自己。”
“没事的!奶!”
“我怎么听到比赛什么的!?是不是很重要,可别耽误了!”
“这个我知道!您放心!”
话刚说完,电话又响了。
看了来电,刘毅立刻接通了。
“喂,老师!”
“刘毅,我听主办方说你要取消这次比赛的资格?”
“是的!老师,您听我说,我现在……”
“你不用说这些!难道你不知道这次比赛对你有多么重要吗?当初这么多学生,我特别重点栽培你,不是因为其他,就是看重你有这份天赋!现在就是证明你自己的时候,你说你怎么能轻易就放弃!?”
“名利这些,都不是我想追求的东西。”
“是!你不看重!但我希望能看到你才华绽放光彩的时刻!”
话筒里传来一声叹息,对方缓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就在家里画吧!到时候我让人去取,就这么说定了!就当给我留个念想。”
电话就此挂断了。
8
“淑芬,淑芬在家么?”
正在角落拾鸡蛋的奶奶,听到叫声高声回应。
“淑芬啊!我这里有半块腊肉,寻思着你也不方便赶集,我就给你送了过来。”
“哎呦!刘瑞他奶,这我不能接!你快拿回去!我家里有菜!”
老人推开刘瑞他奶强塞过来的熏肉,强硬不肯接。
“淑芬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你不吃,那,也要吃啊!”
话说着的时候,下巴还往刘毅房门处抬了抬。
“这话……”
“你就别客气!我这也正好是有些犯头痛,痛起来就习惯性想着往你家这走。嘿!走到一半才想起。这不,又想到你家得有大把月没有赶集割肉了。我就赶回头给你送过来了!”
“对了!这毅仔还没走出来呢?打算什么时候回城里去?这大好青年,可不兴天天窝家里,事情过了那么久,也该想开了!你看这一个月,天天窝……”
刘毅房间门本就一半遮掩,两人在院里的谈话全听得清楚。听到谈及自己,便拉开门走了过去。
“毛毛,累了吧?来,这是隔壁刘瑞家奶。”
刘毅心想,刘瑞家他奶谁不知道!大小就听说过是村里出了名的爱打听事的人!但是所有探到的消息,再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成另一回事。
“刘瑞奶奶,我们家不吃肉。谢谢您的好意,这肉您还是拿回去给您自个吃吧!”
刘瑞他奶还想拉着刘毅问道,听到这话再看到刘毅面露不善的神情后,也不愿多呆。呸了一声,拎着肉,气恹恹地往门外走去。
后脚刚踏出门坎,身后的大门便重重落下门闩。
本就什么也没有打探到,如今又吃了个闭门羹。
站在原处的她越想越气,立刻愤愤扯开嗓,痛快扯了几下嗓门才气冲冲离开。路上还边走边嚎两声,看到不少村民走来,开始越来越上劲。
“你们说他算什么个东西!”
“丧门星!呸!”
“谁不知道他出生不久就克死父母!”
“要说最惨的还是他哥,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要说对他好的,可都给他克没了。我还害怕呢?谁知道你吃了这肉,我会不会有个好歹!”
“呸呸呸!还好我也没要真送!”
“呵!不知好赖!”
“大家想,他爷,天天赶着出诊,好不容易供他读完个大学!造孽!还没有落点好,如今人就走了。”
路过村名也知刘瑞家奶的脾性,听不过,忙拦着让她别再说了。
谁知她不依不饶,添油加醋向众人说起刚遭受了多大的委屈。
众人听后,半信半疑纷纷摇头散开了。
9
又三个月过去了。
刘毅这一个月经常往山上跑,有时背着箩筐,有时背着画架。
这天,啼鸣破晓,刘毅又背着箩筐往山上走去。
在这段时间里,他反复看了爷爷留下的手札。每次上山都能认识到不少上面记载的草药,虽然花点时间,但内心也在寻找的过程中,燃起一份希翼。
有时毛蛋也会一起帮忙找,他很机灵,加上常年在山上跑,找起草药来总是比他快上几分。
说起来,毛蛋还是他回村后结识的第一个人。
“是朋友!”
毛蛋顶着一身布丁的衣服凑到刘毅面前。
“我们认识那么久,我还帮找了那么多药。这说明我们已经成为朋友。”
“好!朋友。”
就一个称呼,刘毅懒得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争议。
“那我叫你什么?叫刘毅吗?不好听!”
“所以你叫毛蛋。”
“我有大名!我大名叫卫国,我爸取的。毛蛋是我妈妈取的,说这样健养。”
“你天天跑山上挖野菜,你爸呢?”
“我爸,我爸他……”
原本大大咧咧的毛蛋,突然安静了。缩在地上,破洞的裤腿露出黝黑的膝盖,此时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在这短暂的沉寂中,他脚边的野草被扯得只剩一个个深浅不一的黑洞。
刘毅正要岔开话题,毛蛋突然闷声呢喃了句。
刘毅起初没听清,过滤后便懂了。
看着此时情绪低落的毛蛋,刘毅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安静陪着毛蛋坐了一会,刘毅起身拍了拍毛蛋,开口道:
“快起来!你踩到我的草药了。”
本在脱缰思绪里的毛蛋,听到草药两个字,一下子弹跳站起来。小心翼翼看着原来踩的位置,发现根本没有草药,有的只是被塌下去的小草。感觉被戏耍的毛蛋,怒气冲冲要找刘毅算账,然而只看到他往山下走潇洒背影。
正欲追上前,刘毅低沉的声音在雾水间传了过来。
“卫国,帮我提上背篓。”
毛蛋一听气急,把脚边的箩筐甩到后背提步追了上去。
“喂!你还不能叫我大名!我妈说大名要上学才能用的!”
“你不是已经上学了吗?”
“我要下个学期才去,要等我妈妈攒够钱。”
“所以,你一直都没有上学吗?”
“也不是!学费够的时候去,不然就等攒够学费再去!”
“其实我不喜欢上学,妈妈逼着我去!我想去城里,我想去挣钱。可我妈非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对了!你是刚从城里回来吗?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能不能带上我?”
“我不回城里。”
“为什么不回?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记得告诉我!”
“我以后都不回去。”
“啊!?那岂不是真的像村里人说的一样!他们都在说你赖在家里啃老。我不太清楚啃老是什么意思,但听他们语气应该是非常太好的意思,所以你是要啃老吗?”
“不会!我自己有钱。”
“可你为什么不去工作?村里年轻一点的都不愿呆在家里,我看你比他们还大很多。还有,知道村里人怎么说你吗?”
“活着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份信念,何必在意无关群体附加给你的标签。算了!你就是一个毛蛋,说了也不会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而且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你们说的意思!村里人以前也常常说我,有时候就在我眼前说。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可我听得清清楚楚。我发过誓,不能让家里人受苦!我不愿我妈再受苦,她每天都早出晚归,我舍不得她这么辛苦!”
刘毅听了心里一阵心酸,以前他承受过的苦楚,如今在另一个孩子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
“喂!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不愿去城里呢?”
毛蛋突然转移话题,打断了他的思绪。
“因为,这里有我要守护的东西!”
“守什么东西?村里那么多人,找他们守着不就行了!很重要吗?要不你告诉我!我帮你守着!”
“很重要!”
毛蛋转念想想,刘毅要是进城,自己也是要一起进城的,又马上改口。
“不行!我得长大了再帮你守。我还得进城挣钱,等我挣到钱我再回来,到时候我帮你守着!”
刘毅大步走着,未作回应。同时,也没有留意身后停下来的脚步声。
“喂!我到家了!你停一下,拿着你的背篓。”
刘毅这才发现毛蛋站在身后。满是泥巴的手,指着不远处一顶破败的瓦房,另一个手举着他的箩筐。
“我手刚不小心划伤了,我得压着!你要不帮我提到我家,我请你在我家吃饭。”
说完不顾身后的人,继续迈开步子走了。
“喂!喂!你等等我!”
刘毅停下脚步,不一会,身旁传来气喘吁吁声。
“以后,就叫哥哥。”
毛蛋满脸疑惑地望着他,刘毅又重复了一遍。
“你以后可以叫我哥哥。”
10
“哥!哥!”
刘毅在院子里晒着草药,围栏外由远至近传来一声声叫喊。似乎对这样的叫喊已经习以为常,并不作理会。
不一会,叫喊的人就已经出现在跟前。
“哥,你看的我这字写的怎么样?”
刘毅侧眼看了一眼,未作表示。
“是不是写的很好?”
说完,又自顾自的翻起本子说着。
“我今天写完你布置的字,结果写完我发现!唉~这字怎么就看着就这么舒服呢!你看这卫字,这一横一竖!多完美!我再这么一看!哦~原来是我姓卫的卫字啊。”
刘毅几次推开快贴脸上的本子,脸上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
”还有!哥,我在隔壁小胖家的电视里,看到了你之前房间里摆着的那幅画了。你不知道,可多人在拍照了!还有人念着你名字呢!还得了个出色什么奖,隔得远,我没看清。哥,你可真的太厉害了!”
刘毅眼睛微闪,很快又镇定继续手中的活。
“不过我当时没说是你画的!说了他们也不信!不过我信!我知道那是我哥画的,也就是我哥,才这么厉害。”
“去念书。”
“好嘞!哥!”
说完一溜烟跑到刘毅房间抱着书本出来,坐在院子里大声读起来。
刘毅也转身回了房间。拉开抽屉,在柜底层里抽出一封黄皮文件。一起出现的是一张掉落在地的高清照片,上面是一幅钉在墙面上的画。整幅画由黑白两色组成,放看望去,是一个在雨中提着鞋子奔跑的孩子。虽淋着雨,但是孩子笑容十分纯粹,就连头顶都是一片清明。可只要稍稍换个角度观察,就会发现孩子的影子其实是一个提着箱子的成年人,丝丝缕缕的水珠蔓延在他衣服上,而他的方向与男孩背道而驰。
整幅画唯一一抹红是孩子嘴上纯洁的笑容。
刘毅捡起照片,看着画中的小孩,又回想起那时,他正跑着赶往车站口。大雨滂沱,突然有一抹阳光映入他眼中,一个提着鞋踏水而过的男孩。
他将手中照片微微倒转,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那个提着箱子的男人,全身湿透,头顶一片阴郁的天空。
“哥,这个字我不会!”
听到毛蛋在院子里叫他,他慌忙又将照片塞回柜底下。
来到院里,坐到毛蛋身边。
“睿!意思指聪明,有智慧。”
“哎~哥!我一点都不聪明,我不想读书,我想去挣大钱。到时候我就能养活我妈。”
“哦!还有你!以后你老了,我来养你!”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好好读书,以后等你有我这么高了,再考虑这些问题。”
看着刚到他胸口的毛蛋,刘毅笑着抬手往他头上敲了下。
敲完后,刘毅突然愣住了!
手还未收回,就定住在半空。
他惊觉这些场景是那么的相似,不就是以前他对哥哥讲过的话嘛!
当时哥哥也这样,轻轻敲了,他的头。
“哥,你怎么了?”
刘毅还未收回的手,改道放到毛蛋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
“没事!以后我就是你哥!”
“你本来就是我哥!不对!你就是我哥!”
(完)
几年时间里,毛蛋从流动生变成了跳级生。最后跟上同龄孩子的班级,而且稳坐班长称号。
邻居陆续踏上门,有送孩子过来学习的,也有过来问诊抓药的。
送来学习表示:
毛蛋那孩子是他们看着改变,不盼别得,就希望小孩能改改写字,多认几个字。
前来看抓药的:
毅仔到底是得了日升几分真传,以前日升配给我的药,我忘不了!这味,一模一样!别说,还是那么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