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衣(22)
鼠精爬上树冠,隐在茂密的枝叶间观察动静。樟树的气味令它有点头昏脑胀,修炼了五百年,它仍旧闻不惯这种树木的味道。可这是唯一令它感到安全的地方。在夜间,它的目力、耳力极为敏锐。它严密监视着目力所及的一切。它看到沈继祖施展调虎离山之计,不觉微微点头,此子可依赖。当然不可避免心生警惕,此人狡黠过人,须防备吃他算计。沈继祖上船之后,鼠精不觉颌首,丹药料无问题,下一步须找一个僻静所在,避开老道、巨鼠两个,只需一年之功,便可复原功力,再不消惧怕,号令人兽,谁敢不从?正盘算间,只见沈继祖、蛮牛两个仓惶从船上蹿出,狼狈而逃,悠忽间,一只巨蛇游冲出船舱,张口吐出一物,正是老敦尸体,扑通跌落水中。没了这个负担,巨蛇迅猛异常,蹭地从船上蹿到岸上。游动如飞,所过草木倒往两边。
鼠精颇为紧张,若两人将蛇引到此地,大蛇闻到自己的气味,必舍人而追杀自己。高数十丈的树冠或深水皆不可靠,蛇必知是它修了五百余年的鼠精,如何不拼死追杀,吞下肚去,功力大增。唯有事先躲入巨蛇不能钻入的洞空才算有备无患。鼠精瞬时失去了镇定,慌忙从树冠跃下来,它深悔自己没有细细侦查这株大树,临危至于乱。忽听头顶风恶风扑来,电光火石间,鼠精缩成一团,往下一滚。只听脑后咔嚓一声,树皮皮屑四起。金雕一击不成,将双爪收起,俯冲而下,势如飞箭,追到鼠精身后,一爪又击出。鼠精奋力将身子往侧方一甩,甩开一尺远,金雕利爪几乎擦着尾巴过去。往下便是巨大的树干、树杈,光溜溜没有枝叶阻挡,更利用金雕追杀。鼠精横蹿至树的另一侧,金雕张着翅膀跃过来,稍显笨拙。鼠精利用灵巧的身形,绕树干转圈,这非金雕所长,它便不动,等鼠精绕过来,再给致命一击。金雕不动,鼠精便不动,僵持了片刻,一想不对,金雕还有后援,若老道来相助,只会对自己不利,于是便往上急爬,到树冠处,枝繁叶茂,金雕行动不便,更利于躲闪。金雕腾空而起,绕树干而飞,未等鼠精到树冠,金雕已至身后,双爪急击。鼠精清楚,若挨上一爪,必被击穿,抬头一看,头顶竟有一个树洞,它奋力一蹿两蹿了,咕噜钻进洞空里。原来一段中空的枯枝,往下不通,只能往上,金雕几番未得手,十分愤怒,双爪猛击枯木,利爪竟然击穿外层,鼠精骇然,奋力往上挤,金雕听它的动静猛击,几次利爪将及它身体。到洞空尽头堵住了,鼠精转身,咔嚓一下,金雕利爪将及头皮。
鼠精心想,只消金雕一爪子在下来,我命休矣。此时已经筋疲力尽,欲搏命反击也毫无力气了,闭上眼珠,准备受死,忽听一阵急促的唿哨声,腾地一声,金雕双足一蹬,振翅而去,树干颤动起来,鼠精趴在洞孔一动不动,心中焦虑,是老道将金雕唤走,还是金雕在外面欲擒故纵。此地是险地,不可久留,它奋力挤到洞口,小心探出头来往外张望,见外面没有动静,便飞快钻出来,快速溜下来,一种很久未曾有过的巨大恐惧笼罩着它。巨蛇去哪了?是不是闻到自己的气味了?几只水牛拴在树底下,由于好几天没人解开缰绳喂它们,饿得团团乱转,缰绳又挣脱不开,到夜间也不愿卧下,还在转悠,地下泥水和牛屎尿被它们踩成泥浆了。鼠精一向是爱干净整洁的,站在树根上踌躇,它想了想,蹭地跃入泥浆中滚了及滚,满身污秽,骚臭令它作呕,它咬断牛的缰绳,几头牛猛蹿起来,鼠精跃上一头牛的牛背,伏下。牛身传来一股战栗,扭头一看,一个褐色的蛇头从池塘水面探出,慢慢地爬上了岸边,粗壮的上身露出来,无疑,巨蛇问道了它的气味,向着大树悄悄爬起,准备袭击!
牛们四散奔逃,鼠精所胯之牛,跑了疾驰了百十步才慢下来,抬头用舌头吃路边的稻穗。鼠精听见人声嚣动,它抬头看时,十几精壮武士挥刀朝一群人乱砍,一个胖子高声哭喊:我是有功名的,皇上未下旨意,真人岂能擅自处置。话音未落,只见刀光一闪,人头滚落。
老道环顾横七竖八的死尸,吩咐:将死尸全都填入坑内掩埋。说毕虎视眈眈地看着每一个人,如今知县及州、县衙役等知情者皆被处死,有人回京若胆敢泄露半个字,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众人皆唯唯诺诺。
鼠精点点头,老道饲养巨蛇,传扬出去,皇帝岂能不起疑心。它明白了为何金雕在将得手之际突然离开,必是其徒弟唤去追踪巨蛇。它心中一动,何不趁他们慌乱之际潜入船中,寻觅丹药。抬头四顾,此地离河岸不愿。它跳下牛背,沿着田埂路飞速来带河岸,河水缓缓流动,它跃入水中,潜入水中,一洗身上的腌臜,它不敢在水中耽搁,深恐巨蛇又返回河道,它飞快地游到船边,用爪子抓住船外壁,爬上甲板。船上寂静如死,空无一人,它飞速钻进船舱。
灯光照耀着船舱,鼠精用敏锐的鼻子不停地嗅着,不漏一处地搜寻过去。二层舱没有金丹味道,它沿着楼梯来到一层,空气中混合着人、蛇和丹药的气味,鼠精心里大喜,料想沈继祖不可能悉数卷走。待搜出来,跑下船去,躲起来修炼便可。忽听甲板传来一声犬吠,狗的气味越来越浓,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鼠精心中一紧,见前方舱板上有个脸盘大小的洞,正是蛇撞破舱板冲出来的,它不假思索便从洞中跃下,跑到角落,蜷缩身体,一动不动,下层全是蛇的气味,令它浑身战栗。
几只猎狗大约觉察到有异味,不停地走来走去吠叫。两个道人骂道:死狗,休得乱叫,被几只老鼠打得灰溜溜的,回来倒逞能。
有人说:师弟,这回须仔细,休要多嘴乱说话,看蛇这两位八成要被师父丢到水里喂王八。
鼠精听说时,上面半晌没有动静,一只猎狗又叫了一声,道人一脚踢得它哀嚎。过了片刻,只听得脚步纷乱。有人轻声说:师父回来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只听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一道亮光打下来,鼠精慌忙隐在暗处,只见有人立在洞边往下看,一个冷森森的声音说道:德力、德亮二人,罪大恶极,为师三年所炼丹药,竟叫贼人悉数夺去,又叫蛇走脱,来呀,将二人捆牢实了,丢到水中。
在一阵告饶之声后,两声扑通扑通的巨响。鼠精听了老道的话,心里十分失落,想不到竟叫沈继祖全抢走了,看来须得尽快下船,去与他汇合。
老道众人皆到二层船舱,几只猎狗在一层落脚,鼠精不敢上去,只好在下面捱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