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和诗想法

寻狗记

2019-03-18  本文已影响22人  歪我长颈鹿啊

我们要去写一个感叹号!这门工艺比我们想的都更要复杂——

首先你必须要画出一个问号,再加以锤炼和延展。如果说人们在本世纪最期待一个如同感叹号一般的声音,那如何画一个问号,就有望成为本世纪最棘手的问题。

我总关心故事的情节 我怕他们走向未知之地 尤其是 在今天这个欢欣的时代里 爱一个人也好,和人做爱也好,读书也好,如果他们本身不和快感直接相连,会怎样呢?

如果让我去买一只狗来养,我可能会挑一条更高大健硕、更威武的。大白熊?或者高加索犬?意思就是绝对不会考虑曾和我一同生活的那一位。

但是,买回家算宠物,在路上相遇又来家中拜访的,得算朋友。我的朋友就该有他自己的样子。

我们遇见,还是我上高一的时候,没有风的夏天的夜里,放学回家的路上,其实是回我在学校旁租的房子的路上。这条路就从校门口向远处笔直延伸,住宅楼一栋一栋的垂直插在路上,好像叶脉。我曾把学校附近的样子想象成一片巨大的叶子,后来又觉得不妥,这全是化工厂的家属楼,化工厂只知道消耗叶子。

我住119栋六单元,离学校五分钟路,这是个错误,我必须抓紧时间才能和同学多说几句。

“哎,你可真有才,纸条上都写啥了呀,今天数学老师被你气死了!真厉害。”

女生们很照顾我,她们知道我住的很近,于是先聊起我。

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同桌已经像回答老师提问一样,举起手,轻轻跳着脚,兴致勃勃的走到大家前面说:

“我们大才子可不传纸条,你以为像小姑娘似的?人家写诗呢!老太太那不是生气,那是被感动了!”

“呦,诗人啊!那可真厉害了!那你给我们作首诗听呗?我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诗人呢,别说诗人,连诗都没读完过一首。”

“你以为他曹植啊,说作就作?”

同桌好像是帮我解围的打趣

“我这些同学都没啥文化,大诗人别见怪哈。”

“不不,我改天一定给各位都献诗一首,119,我到了。”

跟大家道别同时顺便给同桌使了个眼色。

“明天早点!迟了就麻烦了。”

我往单元门里走时,就感觉身后的讨论变得热闹起了,我听见她们咦了一声,接着开始欢笑,说什么没听见,但也猜到八九。我们只是分配好了一个人写政治作业,一个人写历史作业,明早再去互换答案,说到底,我们是商业合作伙伴。但是,这一刻我要是实话实说,我是非常愉快的。我想起我之前还把学校比成一根滴管,其实说起来学校的生活有许多美好可寻,我抬起头看夜空,夜里十点钟的夜空,竟然是蒙蒙的紫色,没有星星,但也很美,那种蒙尘感,就好像我正行走在海底,仰望海面,街灯是没那么明亮的,我想起了我小的时候在少儿读物里看到过的琵琶鱼,他们就像是琵琶鱼头上的灯笼,给深海提供照明。这时我突然感觉脚上传来了一小股阻力,紧接着一声犬吠,如果没有这声犬吠,我还以为我这位室友是一只白色的塑料袋,他又轻又柔,被我的脚不小心踢到,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狂叫,更像是轻声的抱怨,我就在这时初识了这个小家伙。他离我两三米远,没有逃跑,他眼里的表情不是对我的责备,即使在夜里,他的眼睛变得发黄且亮,那种表情就好像在问周围的一切:为什么呢?我知道他在等一句道歉的话,于是我缓缓俯下身子,也尽可能的温柔的注视着他,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五分钟,他耷拉着的尾巴终于开始竖起来左右摇摆,他说没关系,我才敢又缓缓的站起来,我问他是否愿意去我家里坐坐,他没拒绝。

回到家里,我们又仔细相互打量了一番,我不需要过多去描述我这位朋友长什么样子,只要说小白狗,你就都明白,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但是我不确定是什么发音,所以不敢随便猜测,只是去给他准备一餐。这会我们是一饭之交。

后来的一年里,我只需要每天请他吃饭,把炸鸡骨架的骨头匀给他,为他洗洗澡,我知道这些都是小恩小惠,他却算是我为数不多的真的听众,我知道,就连我同桌也并不是真的对我的作品感兴趣,他们对事情本身更感兴趣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明白我的,甚至比我还明白,因为有一天放学回家,我发现我的桌面一片狼藉,地上还有被咬碎的零散的纸张,而他蹲在窗台看着窗外不说话,偶尔回一下头看着我,又好像充满好奇的再问我,为什么呢?我小心的把纸片捡起,它们曾经是8月份故事会的某一页,网络小说抄本的某一张。在构思故事时,人都会有想象力缺乏的时刻,我有时会把这些当成消遣,去翻看。我心中苦笑,想不到他还有这等精神洁癖,又看了一眼桌面,在杂乱叠放的书本里,那些大部头是以一种绝对更有序的方式被摆放,我把最上面的一本拿在手里随便翻页。

“从不生气,生气也从不发脾气,只是因为对这世界太大,产生太多不解而困惑。”

他没有反应,我试着给他念一些段落。

“法特对罗伯特·罗德里格斯不感兴趣,对他的第一部电影的故事也不感兴趣,再说,他很想吃饭或者吃个三明治,然后上汽车旅馆睡觉;可是,同样还不得不听听那故事情节的片段,那是个一群聪明的妓女的故事,或者也许仅仅是些好心的妓女,其中出类拔萃的名叫什么胡斯蒂娜……”

我也是在他的陪伴之下,仍然花了不少时间才读完这本书,实在是太长又太沉重了,其实我更偏心于一些结构上也具有美感的小说,但我知道,他终于借着丽兹之口告诫我,读书应该和快感直接相连,既不是知识,也不是费解的事情,更不是华语的结构和迷宫,我保留意见。我知道我们存在分歧,但我始终认为我们后来的分别并不是因为分歧,我认为他被人拐走了,到一个我不知道但总会找到的地方。

那天中午放学回家,我的房门是敞开着的,我知道出了大事了,我多希望我把什么值钱又笨重的东西放在了这,可是我知道这房间里除了那些笨重的书本,就只剩下一把吉他还有我的朋友。一个小偷,或者一个决心要打开虚掩着的房门的人,就天生保留着那种独特的自尊,他们哪怕死,也不会从房间里偷书和乐器,那是他们的底线,他们必须用这条底线来自证自身的立场。况且,那可是一条会读波拉尼奥和马尔克斯的狗啊,我亲眼见过,马戏团的猴子们,在看到写着“1+1”的画板时,只要能用前掌敲打鼓面两次,就会立马获得全场雷鸣般的掌声,我不知道,他的身价应该有多高。下午我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同学啊,老师啊,警察啊,都好,我不怕被谁嘲笑,只是知道这都是徒劳。

我从正午一直找到太阳西沉,沿着蒙尘的树叶的每条筋脉去寻找,甚至我还敲了所有狗肉馆的门,表示如果他在这里,我愿意出个高价赎回来,在这个过程中我又反复纠结于我到底锁没锁门这件事,如果我没锁门,说不定时他自己出去玩了?每天留在家里应该也会发闷吧?我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到回家的时候。我的两个哥们从学校的宿舍溜出来找我,因为走的时候也没有锁门,他们正在屋里来回的走,那会他们考虑要不要为我报警。

我把旷课的理由告诉了他们,但没说我和我的朋友之间的事情,我只是说这是我眼下人生中最重要的事,这样他们可以完全不理解我的感情,但是又对我的行为保持最大的理解,这就足够了,我的朋友就该有他们自己的样子。他们答应帮我编重病的慌,这样明天他们上午也不去学校了,就说在医院通宵看护我,需要休息半天。朋友问我要么连夜找吧!我说不必了,明早我们早一点就好,今晚将就将就吧。哥仨就挤在一张小床上,没过一会,大家都沉沉的睡了。

吃了口早饭,找我朋友的行动就开始了,人手多了,我们能找的更细,要知道我住119号楼,这个119号并不是随便安排的数字,而是真正的119号楼,每楼六个单元,我们一栋一栋的、一单元一单元的进去找,还是夏天,我看到我那两个略有点肥胖的朋友吃力的样,汗把整个短袖浸湿,心里发誓就算他们不能理解,我也想把他介绍给他们。实际花了大半天时间,无果。

虽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但有必要说在这里,有一个小孩子,在路上发现了一只白色的小狗,当然不是我的朋友,小孩子特别喜欢,就想跟爸爸商量着把他带回家玩,爸爸把挣扎着的小狗带回去,让孩子提着他的尾巴,小孩子想哄狗狗开心,就抓着他的尾巴让他在空中转圈,但是小白狗却纯粹的不知好歹,在孩子的爸爸找栓狗的绳子时,小白狗突然从小孩子手中挣脱,一口咬住孩子的左腿不放,同时发出难听的声音,爸爸赶紧用绳子套住小狗,看到被咬伤的儿子,爸爸的表情突然凝滞了。其实某一起悲剧发生之所以令人错愕,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它往往爆发的十分迅速,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把美好的事物捏碎;另一方面,也正在于悲剧往往是由于一连串的充满惯性的,却又关联不大的动作环环相扣而酿成,因此在外人眼里,它们发生的理由无法被理解。我也是外人,所以我只能简单揣测,男人在最初并不想杀狗,他为什么要突然勒死一条刚刚还令儿子欢笑的小家伙呢?也更不必要去把已经死掉的狗的尸体用砖头砸烂。但是就在这条狗攻击儿子的瞬间,他手中的绳子也刚好快要套在小白狗身上,在动作的连续性上,是合理的。此外,这位父亲,是他儿子——至少是目前——心中最强大的男人。一位化工厂的中年工人,他的头发是有些灰白的,他的手是粗糙而有力的,对,还抱着青筋,在休息的时候也仍然穿着工厂的制服,如果说男人有什么特质,那可能就是普通吧,谁会花时间去试图走进这样一个普通的男人的内心呢?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屈辱感或阴郁的情绪,连同他受伤的儿子,一起点燃了他心里的愤怒之火。他突然收紧了绳子,用心的感受着狗的喉咙里传来的咯咯声直到他彻底断气。儿子看到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伙伴,瞬间失去了生机,而父亲的眼神又是说不出的严肃,他留下的眼泪是慌张的眼泪,他喊叫起来。孩子的眼泪想要击垮这个中年男人的内心实在是太容易了,他想说点什么控制住眼前的事情。

“儿子,害怕了吧?别怕,有爸爸在谁都不能欺负你,谁要是欺负你,我就像这样。”他其实也挺抗拒这件事情,毕竟把已经死去的小动物再用砖头砸的七窍流血,身躯残损不全,过于残忍了,但是他眼下只想从这种恐惧的氛围里逃出来。他想通过成为恐惧本身来克服恐惧,所以他抬手,猛砸,抬手,猛砸,抬手,猛砸,抬手,猛砸,抬手,猛砸,抬手,抬手,猛砸,抬手,猛砸,抬手,猛砸,抬手,猛砸,抬手。

在这猝不及防的一连串动作的最后,他需要一个理由,再从恐惧本身变回他曾经的样子,一个普通的人,于是他说“对待敌人,就应该秋风扫落叶!”儿子却已经哭的快要喘不上气,他摇摇头,为儿子的未来深深地担忧。

第二天六点五十,我从家出发上学,碰到了班上的女生,说实话平时是碰不到的,因为往常我要再提前半小时跟同桌分享学习心得,但是,今天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可怜了,根本就没写作业,也就不想费力了。她神色怪异的跟我说她刚才出门的时候,路过一栋楼脚底下,看到一滩被砸的没有样子的猫还是什么,她问我这会不会是什么法事,说幸好遇到我了,刚才还怕的很。

“在哪??”

我破了音,吓了她一跳,她晃了晃神才指向100号楼一带。

我飞奔过去找她说的位置,慢慢又不太敢走进,终于变成了缓慢前行。

等我真正靠近它的时候,我能确定那不是一只猫,应该是一条狗,但是它显然不是我的朋友,因为它的毛色是红色的,眼窝里的眼球已经不见,尾巴也几乎断掉,这差的太多了,它身上全部是创口,创口表面流出脓水,这部分的毛发也都脱落掉,在它身边聚集着各种各样的飞虫,爬虫,我庆幸我的朋友至少没落得这般下场,不然,谁会清理流脓的创口,忘记丑陋的皮毛,对着枯瞎的眼窝,而去欣赏你那艺术家的内心呢?

我离开了此地,早自习快开始了,我还要解释住院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朋友不辞而别了,但我还是愿意祝他好吧!希望他有一天也愿意读我推荐的书,因为我们是心灵相通的,因为即使在这个时候,我也一直记着他告诫我的话:从不生气,生气也从不发脾气,只是因为对这世界太大,产生太多不解而困惑。

是啊,我操他妈的,这到底是为什么???

Jhin卒于一九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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