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多爱你,你可能今生都不懂”(《拯救》16.4)
我和石健一整天都没有说话,我们陷入了冷战。萧晨成了一个鬼影,这鬼影横在我和石健中间,阻碍着我们的情感。
我觉得我没有背叛我们的情感,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石健的事情。对于过去的旧爱,我能怎样呢?难道要让我将我过往的历史、我的脑海里对于往日恩情的记忆都用一把手术刀去割除吗?就算是用一把手术刀,它又能割掉曾经的爱的记忆吗?我的内心深处舍不得让萧晨伤心,我就是这样,上帝将我造成这样,我又自己能拿自己怎么办呢?
我不能完全放下过去,这是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萧晨对于我有恩情。我和女儿过着经济上轻松的日子,是因为萧晨以自己的奋斗让我们曾经的小家庭富足,他为了这种奋斗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乙肝一直无法治愈就是因为工作得太辛苦了。离婚时,他没有亏待我们母女两人。多少女人带着孩子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而我不用这样费力地去奋斗,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现在萧晨就是想让我带着女儿去看看他,我愿意为萧晨做这样的事。
我看见石健在暗自伤心,我知道爱情有着它天然的排他性,他有着一个男人对自己所爱的女人无论在肉体层面还是在精神层面都要完全占有的欲望。我知道他无法说服我,只能在心中痛苦地自己折磨着自己。
夜晚到来了,我默默地走到他的身边,我用眼角悄悄地扫视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和解的迹象,我在等待着他的求和。
他和我有一个约定,他告诉我在任何情况下为了任何事情两个人吵架我都不要离家出走,他绝不会和我有着隔夜的争吵。他知道我神经系统不好,我等不到他的谅解我便无法入眠。他非常爱护我,不管他有什么委屈,不管他认为我有什么过错,他总是在夜晚来临之前,咽下他自己的所有的委屈,结束和我的冷战,他在每一个夜晚里都拥着我入眠。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年的岁月中,我拥有着的都是温柔的夜晚。每当他看见我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蜷在他的怀中安然入眠,他的脸上便会出现由衷的微笑。
这会儿,灯光下的他在安静之中有着一份黯然的神伤,他的伤感让他的周身弥漫着一种悲情的色彩,在这样的色彩之中,他有着一份悲剧般的对我的致命吸引。我忍不住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我对他的眷恋和热爱让我情不自禁地放下了女人的矜持,我做出了主动和解的姿态。
他生气地甩开了我的手,他的脸上有着一种孩子似的纯真和一份纯真受到伤害的愤怒,他不快地道:“这人世间很多事情,我没有办法改变。我无法改变的事情,我只能忍受,但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有一些事情,当它超过了我忍耐限度时,我有可能就会一走了之了!也许有一天,你回到家里,发现我不辞而别了!”
他这算是在威胁我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害怕?听着他这“冷酷”的威胁的话,我却差一点在心里笑了出来:不辞而别?吓唬谁呢?不带这样吓唬人的,想吓唬人也要来点高水平的吧?
不辞而别?你受得了吗?我们五日不见,你便夜夜睡不安稳,你大概不会考虑这些,你并不怎样看重你自己,你因为生气也许就愿意自残,但是,你一想到我离开你会受不了,你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你是这样的狠心的男人吗?
我在心底里已经吃定了他,我了解他的善良、憨厚、多情和责任感。我知道他只是在说气话,他一定不会离开我,我不害怕,我真的一点也不害怕。我太了解他了,以至于他吓唬不了我。
听着他的气话,我在心里甜蜜地笑了,我爱他这份孩子似的纯真,在这样的一个乱世,他已人到中年,却保持着一种孩童般的纯情和对情感的认真。他在这种认真中伤到了他自己。
我在心中偷笑,却又忍不住地心疼他,我的内心忽然涌过了一阵替他而生的伤感,我在心里说:上帝啊!你不该让他这样爱我,他对待感情太认真了,他太认真所以他便苦了他自己,他爱得太深才会伤到了他自己。但是,上帝,假如你不是让他这样来爱我,我又怎能挣脱出对萧晨的情网,我又怎么在情感重创之后还能再次相信爱情?
我知道他心里苦,我不想让他苦。可是,有些关于萧晨的东西我就是放不下。
我想,假如石健他真的离开我,我会怎样?
我会疯了,我会精神失常,我会无法活下去了。我是那么地爱他,我几乎每天都离不开他,他出门在外的日子我便会度日如年,假如他不及时地和我通电话,我便会去想他是不是出了车祸?他是不是遇到了抢劫?他是不是碰上地震了?
我在想象中经历和他的生离死别,然后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假如他离开我,他让我去哪里呢?在这个世界上我还可以找到什么归宿呢?我还能够第三次相信爱情吗?
忽然间,我真的有点害怕。我知道如果让他做出理智的决定,他一定不会离开我,他的责任感和他对我的感情决定了他不会离开我。但是,假如他在内心里苦自己苦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的身体出现了状况,以至于他无法做出理智的决定呢?那么,他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我?
石健看着我,他的目光透出哀怨,他在恨铁不成钢!我本是这样的爱他石健,我也非常清楚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如同他石健一般爱我,萧晨与我之间不可能有未来,萧晨只可能带给我伤害,但是,我就是这样执迷不悟地要去追忆那过去的感情,我就是这样百折不回地要去承受伤害。
是一个母亲的天性让我不愿意女儿受到亲生父亲的忽略?是一个女人在经济层面的恐惧让我想要抓住利益?还是旧情难了的我依旧在欣赏爱慕萧晨?
“我真命苦……”石健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
我觉得我是一个混蛋,我很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我的问题是:我明知道我是一个混蛋,我还想做混蛋。
萧晨是我的女儿的父亲,我不愿意女儿遭遇萧晨的疏远,我对未来的生活有着经济上的恐惧,我不想失去萧晨这颗大树的庇护,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意让萧晨伤心,从十九岁那年我爱上了萧晨,我便习惯将萧晨看成是我的上帝,在恋爱和结婚的近二十年的生活中,我几乎对萧晨有求必应,即使他伤害我,我依旧对他有求必应。这是我的习惯,这是我的宿命。
石健默默地看着窗外,他道:“我可能就是这样的命,和上次一样,我就是天生命苦。”
我的心很疼,天啊!他的内心有多苦!他将我看成与他的前妻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爱他!
我在心里说:石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我做不了我自己的主,我做不了!
我是一个缺乏主见的女人,我是一个几乎不懂得拒绝别人的女人,我对朋友几乎均是有求必应,那么,当曾经给予过我关爱的男人,特别地,这个男人又是我的女儿的生父,我的善良又怎能轻易地让我开口说不呢?
石健懂我,在这个世界上,假如有一个人真正地懂我,那么,这个人就是他。他有的时候比我本人更加了解我。
我不懂得爱护我自己,我不懂得心疼我自己,我受了萧晨的伤害我也并不在意,每一次见过萧晨,我在伤害中被打得魂不守魄,我在身体恢复后好像就将那伤害忘得一干二净。但是,我忘得一干二净石健丝毫未忘,我不在意自己石健却在意。
“我不愿意再看到你受伤害……”他挣扎着说,他依旧在试图说服我放弃带着孩子去看萧晨的愿望。
我在心中呻吟着:我情愿自己受伤害,也不愿意萧晨失望!因为假如萧晨失望,我的心会更加痛苦。
我在心里这样自己和自己说着话,自己把吓了自己一跳。我忽然意识到,石健的痛苦和纠结并非是他的狭隘、他的矫情,这个憨厚的男人却同时是一个敏感的男人,他似乎比我本人更为清楚地看明白了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对萧晨的不灭的情感,在这样的情感之中,他,用情极深的他,又怎能不痛苦?
我企图安慰他,我道:“其实我在离婚后和萧晨连手都没有握过……”
他摇了摇头,他从来也没有在这一点上怀疑过我,他当然知道我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女人,但是,在他心目中,爱情的忠贞绝不仅仅在于肉体。
他直言道:“如果你在精神上属于他,将肉体留给我,那又有什么意义?当灵与肉分离,那又算是什么爱情?”他抬头看着天,他的脸上色肃然,他道:“忠贞的涵义更加在于心灵。”
我在心里苦苦地疼了一下,石健啊,你若一定要这样想,我该怎么办?用什么办法可以从我的头脑里割去曾经的记忆?我又怎样来安慰你的心?
也许我是一个奇怪的女人,我在一次次地饱受了萧晨情感的伤害后,就是无法泯灭我记忆中萧晨曾经待我的好,当萧晨苦苦地求我带着孩子去看他时,我的内心满是对萧晨的怜悯,我忘不了萧晨苦苦哀求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何以会放下一个大老板的架子这么无奈无助地求我,我不忍心拒绝他。
就算我是为了钱吧,我自己骗着自己,我把自己都骗得相信了。
我对石健道:“我带孩子去看萧晨,主要是出于经济的考虑,毕竟和他搞好关系,让他不要忘记这个孩子,对这个孩子将来在经济等方面有好处……”
他默默地看着我,痛苦地摇了摇头,我能骗得了我自己,但我却骗不了他。
我立刻羞愧地低下头去,我知道我骗不了他,他非常地聪明而敏感,他清楚我的全部的情感。
“你绝不仅仅是为了钱。”他道,一语道破天机。
我心中更加苦涩,我在心中难过地想:石健,你为什么要这样聪明?你为什么要这样敏感?假如你不是这样聪明、敏感的话,你岂不是可以活得轻松一些?
是的,我接受了萧晨通过股市向我输送的利益,当我一手接受着这样的利益,我的内心怎么可能不发生一些伴随着这些利益的变化呢?我将我的手放在良心上问一问我自己,当我接受萧晨利益的时候,我是否多多少少地以欣赏的目光看待着几乎可以点石成金的萧晨?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是否因为石健的平凡而对他有着几分的轻视?
这样的轻视是多么地罪恶啊!我依靠这个男人的爱情从婚变的打击中又活了过来,这个男人的爱情是我赖以为生的源泉,这个男人辛勤地工作着,无论是对于家庭,还是对于他自己的工作,他都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他以他百分之百的付出来支撑着我原本要倒塌的生活,他以他坚定不移的爱情给予我生命的养分,他以痛苦的隐忍去换取我的快乐和幸福,我有什么资格轻视他?我有什么资格不以百分之百的忠贞去对待他的真诚?
上帝创造人类原本恒定人人平等,上帝降财富于人类,本意是要人们享受着美好的给予,而人类的贪婪却让我们自以为是地抢夺和瓜分了他人的财富,这财富的抢夺和瓜分又倒过来造成了人们围绕着财富的高低分别,造成了人类的不平等。
爱情是上帝给予人类的最为美好的馈赠,然而,即使在这块最为美好的领域上,也被染上了铜臭,染上了不公,而当爱情染上了铜臭和不公,它便失去了它的最为绚丽的色彩,愚昧而无知的人们再也不能如同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那样去享受爱的纯真、美好、痴迷和忘情。上帝看着人类,上帝都忍不住为人类哭泣!
我带着羞愧、带着无奈、带着矛盾依偎在他的胸前,他看着我那无助的表情,他的目光中既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又有着对我的怜惜。
我忽然间非常害怕,我害怕。我害怕他伤害自己过深,以至于他无法理智地做出决定,以至于他真的会有一天不堪忍受这样的精神折磨离开我。这一个想法一涌上我的心头,就让我十分地害怕。
我惊恐,我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我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一般瑟瑟发抖,我颤抖着声音问:“你真的会有一天离开我吗?”
他看着我,他长时间地看着我,他好像是要肯定地回答我说“是的,是的,我会有一天离开你的。因此,你必须放弃看望萧晨。”
他开口了,他张开口,说出的话却是这样:“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他无限怅然地连说了三句“就这样吧”,然后道:“有什么苦,我自己咽下吧,我就这样过吧,我不想你再像以前那样再一次受情感的创伤了。”
我的眼圈红了。他就这样连吓唬我都不肯,就承诺由他来承担一切,,即使我与萧晨在精神上藕断丝连,他也不离开我,他不愿意让我再一次遭受情感上的创伤。
“你和我们娘俩一起去吧!”我忽然这样说道,我想他如果在我身边,他能够时刻感觉到我的爱,他便不会太痛苦,这总好过他一个人待在远方、想象着我和萧晨及女儿一家人似的团聚感觉要好受一些。说完这句话,我立即住了嘴。这样的要求提出来是否对他是一种羞辱?他是否会更加感觉到伤害和委屈呢?
“行!”他思考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我很惊讶他居然答应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了,这是一件在一般的男人看来有失尊严的事情,他怎么就答应了呢?他为什么会答应了呢?
他看着我,喃喃道:“我一直在想,你对萧晨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它是爱吗?好像还不是,因为爱一个人是为对方着想,但你们不是,我以前告诉过你,假如有一天,我想清楚了,我会告诉你。现在我想清楚了......"
我屏住呼吸,等待他对我精神世界的分析。
他道:“我觉得你对他是一种瘾,就像我抽烟,明明知道对身体不好,对身体有害,但你戒不了,你已经形成了生活习惯。也许你这样的女人就是不能和我这样普普通通的男人过平淡的生活、过正常的生活,你潜意识里要去寻找他带给你的这种精神刺激,你对这种精神刺激上瘾。”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他的目光很敏锐,他有可能比我自己还了解我。我不知道石健他得用多大的包容才能允许我有这种可怕的“瘾”。
我思考了一下,道:“我想我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愿意好好地和你过平平淡淡的正常日子。我想,我会慢慢地戒掉这种瘾。”
我叹息了一下,接着道:“不过,这一次,我们还是带着孩子去吧。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
我默默地看着他,他却将我拥入怀中,他心疼地抚摸着我的后背,满怀着爱意、满怀着一个父亲不忍自己的女儿再受伤害的爱意,他说出了一句话,这句话在后来很长的时间久久地震撼着我的心,他说:
“我对你的爱你不懂……我有多爱你,你有可能今生今世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