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重逢

29号早上10:30，我被手机闹铃吵醒。分手整整十天了，要再次见到他，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发信息询问，我真的很痛恨和他发信息，这几乎是我们结束的导火索。果然，他又失约了，说自己睡过了头，现在才上火车，到伦敦得下午两点半。

我很生气，但又想应该无所谓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我再也不应该在意了。这样说着，其实我心里还是挺在意。

还好有两个朋友在家里，我们聊着天，吃着面包圈。头天晚上一起去家附近的corsica studios蹦跶了几下，音乐一般，不算尽兴，但感觉很棒。

两点半左右，门铃响了，朋友惊慌失措说要走，其实我也蛮慌的，如果是男朋友倒也没什么，可是是前男友。我安顿了朋友，让她们自己收自己的东西，别急。

他进来了，我感觉他又瘦了一些，面带倦容，还是穿着上次见到他时的那件大衣，胡子没刮，脸色有些苍白，显得眼睛更蓝了。他从来都不是常人眼中那种好看的人，我也这么觉得，但我就喜欢看着他。我们尴尬地打了一下招呼，他放下包，我说我家里有两个朋友，但她们马上要走了。他说我应该早点告诉他，他就改天来。我说没事，她们确实本来就是要走了。

他也知道我想见他吧。

他来之前我还想起他让我厌恶的种种，他做的那些让我生气的举动，想想我朋友都说这人不值得留恋，也不想给他好脸色看。我真想冷冷地说一句：“谢谢你妈妈的圣诞礼物，再见吧。” 然后把他打发走。但我真的做不到，我觉得自己内在的力量变得很弱，好像从来没这样弱过。

他说他觉得身体很难受，昨晚一晚没睡，在外面呆到早上直接去的火车站，我说那你去我床上躺一会儿吧。然后他径直走进我房间，也没出来和我朋友打招呼，我想那也不必要了。我招呼完朋友，就进了房间，他躺在那里，双手叠放在额头上，腿不自然地动了动。我坐到他身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马上也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开始讲起他圣诞这几天在纽卡斯尔家里的经历，说自己几乎六天都没怎么睡觉，每天晚上一睡下就醒来，然后只能和朋友约出去喝酒聊天爬梯。我说那也不错啊，很开心。他说他一点都不开心，他觉得放假比工作压力更大，更难熬，好多事情要做，却又不想做。然后我发现他好像真的在崩溃，说他这几天喝了太多酒，太多不眠之夜，做了太多噩梦，他觉得下一部片子太大，他一想起就觉得心慌，他不知道自己身体能不能吃得消。我说你可以不做啊，找别的轻松点的片子来拍。他马上就说那样他就会没钱，然后就不得不搬回北方老家去。他又说他要买车，最好的朋友夏天要结婚，他当伴郎所以要安排一堆事情...... 我发现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我俩的事情上，当然我爱他，所以我真的能感受到他的压力，但仔细想想也跟我实在不相干了。我只能尽量安慰他。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冷静下来许多，看了看我，我告诉他我这几天和朋友在一起还不错，吃了火锅，做了海鲜面，还在Hampstead小住了一天，我又说起我的工作很快就有新的进展。隔了一会儿，他突然对我说：“我这样躺在你身边，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说我没有很难过，因为见到你很开心，我一个人的时候就会难过，跟朋友在一起就好点。他苦笑了一下。我终于开口说我们真的很缺乏交流，在西西里的时候，根本没有交流，只有争吵，甚至动手。他说我们之前在伦敦也很少吵架啊，然后他说，我觉得这是他近来说过的我最赞同的一句话了，他说：“我们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交流过。” 

是啊，我们从未真正深度交流过，总是泛泛而谈，就好像我们的感情永远停留在表面，从未走进过彼此内心，我们都没有对对方敞开过心扉，很少表达真实的感受，导致后来无话可说，一开口就是抱怨和互相指责。他觉得我们俩都不爱说话，我们是那样不同的两个人，永远没办法在一起。他觉得我很难沟通，我说我也觉得你一样。他说他朋友也觉得我难沟通，我说我朋友也说了一样的话。真是可笑。我承认自己确实在他面前总是有所保留，因为担心很多话一说出口就会毁了这段关系，我在另一半面前真的不太会表达柔情蜜意，我不会左一句宝宝，右一句亲爱的，也不太会完完全全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但我知道我很爱他，一开始的不太在意甚至反感到后面都变成了爱和深深的吸引。

他又说，他从来不跟人谈论自己的感受，他就是个不善表达的人，可能除了他最好的那个朋友，他对谁也不曾敞开心扉。我说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可以对我说。他想了想，告诉我，他这几天很伤心，总是梦到我，梦到我又养了三只猫，还有一只蓝白相间的。我说我也梦到你，梦到我在一个意大利的广场上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还梦到你买了一辆深蓝色的特斯拉。他说他绝对不会买特斯拉，我们都笑了。他说他觉得我很棒，他真的很爱我，但我们实在是不合适。他晚上睡不着，老想看我发的instagram live，反反复复看好多遍。

我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因为我总觉得如果你够爱一个人，是会努力为这段关系想办法的。但他没有，而是选择了离开。他说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压力实在太大。我终于受不了开始流泪，他说别哭啊，你知道我爱你，你一哭就让整个局面更加艰难了。我觉得他有在动摇，所以顺口说出，我们可以不分手吗？他态度突然又变得坚决起来，说我跟你说了我需要时间一个人静静，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以后还可以出来吃饭看电影。我说我不想做朋友，和前任做朋友实在是太奇怪了。到最后他说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他需要自由，需要一个人，他自己一个人很长时间了，可能不习惯两人的生活。讽刺的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两个人，他需要的独立空间是我从没见过的，我们的生活一直是两条不曾交汇的平行线。我曾故意回国一个月，想给对方时间空间，也给我们的感情留一个空档，但好像事情往反方向发展，回来以后我们发现，好像更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感觉这句陈词滥调他现在唱给我听再合适不过了。其实我一开始就能预见这个人，为了自己的事业和自己可以什么都不顾，他只想开着车驰骋在路上，大声放着电子音乐，抽着烟和麻，包里塞着钱，广告牌上的电影海报制片人那一栏写着他的名字...... 其他一切都是浮云。鉴于他的家庭背景，我也早有心理准备。他说他很小就不寄希望于自己的家庭了，他很早就清楚，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他有梦想，有追求，要为自己想得到的东西而拼命。我永远无法体会这样的感受，我从小就在一个和谐的大家庭里，得到家庭的爱比来自任何地方都多，我知道无论发生何事，我永远都有一个地方可以去。所以我从来不会把自己往死里逼，我活在这世界上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而活，我有父母和我联系在一起。

我停止了哭泣，因为其实他说的都对，我们已经走不下去了。我哭仅仅是因为留恋，也是不想一个人，可怜地看着身边有伴侣的朋友。我还爱他，不想去见其他人。我只能希望慢慢把转移注意力到别的事情上去，我能做和要做的事还有很多，2018年我的生活并不精彩，没有什么成功感。很多人跟我说，你天资聪颖，有学历也有条件，应该好好利用。我始终相信自己的能力，但我不太相信自己的态度。那种懈怠、得过且过、无所谓、拖延的态度，这样的态度让我错过了不少东西，也让我更加看清自己，这段恋情应该更能让我认清自己，这些失败的经历其实都是一次审视自我的机会。 

我们还是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那种熟悉的感觉，彼此都很想念。我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我拼命忍住快要掉下的眼泪，也感觉到他在发抖，他说：“真想永远都这样。”我把他抱得更紧了，他又说：“我现在平静了好多。” 我半开玩笑说：“你应该有一个女朋友来让你平静。” 他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遥，你知道我不是个好男朋友，我也没办法做到。你真的值得更好的人。” 我又哭了，他又说：“继续下去我只会更加伤害你。” 

我其实已经想不起他让我伤心和失望的那些事了，脑海里全是一些零散的美好的记忆。我想起他第一次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爱你的时候；想起他来看我们电影首映帮我朋友追出租车的样子；想起夏天的时候我们总去吃Piccadilly那家冰淇淋，躺在St James Park的草坪上晒日光浴；想起我们一起去海边，一路车窗外都是最美最绿的英格兰；想起我们在家里做饭，看连环杀手纪录片，我被吓得睡不着觉，他搂着我说别怕有我在；想起我们去curzon和BFI看了好多好多老电影和我爱的法国片；想起我第一次跟他回纽卡斯尔，见到他家人和朋友紧张的样子，他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别担心；想起我们吃过晚饭散步到附近的板球场，他花好久时间给我解释板球的规则；想起我们一起去同性恋游行，我在他脸上画了彩旗；想起我们一起在酒吧看世界杯，为英格兰的进球抱在一起庆祝；想起我生日那天，已经对他充满抱怨，我们都喝得好醉，最后我醉倒在沙发上，他扶我起来去送走朋友们，然后对着半清醒的我说了好多情话；想起有一次我想和他分手，约他去河边的餐厅吃饭，又迟到的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我心里就退缩了，餐厅突然放起 A Certain Romance，我一直觉得这首歌就是我和他恋爱的感觉，他说这是他学弹电吉他的第一首歌；想起我们在家里放音乐，我放505和No Buses他就跟着唱；想起我们一起去剑桥接Lumi，回来的车上他紧紧抱着篮子安抚小猫的样子...... 是啊，他性格古怪，不近人情，喜欢独处，常常以自我为中心，也不会让着我。但我还是爱他，爱他内心善良和柔软的一面，爱他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而如今，到冬天了，小猫已经长大，黑夜好漫长，我还想去做那些事，可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他几乎是突然醒过来，从床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说他要走了。我心里难过到麻木，但只能送他到门口。“你等下要去看剧？”他问道。我说：“是啊，Robin请我去看的，Summer and Smoke。” “好啊，那应该很开心。” 我不得不苦笑一下。我忍不住问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他说当然了，我的那份圣诞礼物还没给你呢。我又问什么时候，他说等两周吧，他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还要买车。我知道他要买的那种车，复古的宝马，不贵但很好看，我想我大概是没机会坐上那辆车了。夏天的时候，我们在靠近苏格兰地区的郊外，他教我和他妹妹开车，我差点一下子冲到旁边的牧场里，吃草牛和羊都被吓得抬起了头，还好他拉了手刹，我看得出他也吓得不清，却还装作很淡定，安慰我说没事没事。所有的回忆都在一瞬间变得那样清晰，令我心痛。

我们又拥抱了一下，抱得紧紧的，他说真的很希望看到我事业好好发展，我说我会的，他说他会为我骄傲。最后我目送他进了电梯，他忙着看手机，没再看我一眼。他可能并不太在意，并不在意我伤感也好，要去做什么或是事业发展得怎么样，而只是余情未了，所以最后会突然清醒起身走掉。我也不想探知他真实的内心活动了，我已经尽力做了所有我能做的。

晚上和Robin看的舞台剧里，女主角在第二年的夏天再去找到她爱慕的男主角的时候说：“Now I have changed my mind, or the girl who said 'no', — she doesn't exist any more, she died last summer — suffocated in smoke from something on fire inside her.” 可惜男主角已经和另一位女孩订婚，她不曾得知去年夏天，男主角爱的其实是那个本来的她。天时地利人和都那么重要，我也想对我这段逝去的恋情说一句：bad timing, bad timing。

很多人都告诫我，别把爱情看得太重，最应该做的实现自我价值。可我自知是一个生性浪漫的人，我常常听着音乐或在电影院里因为很小的一个瞬间落泪，也常常走在路上脑海里构思出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尔后又忘掉。我渴望爱情，我觉得这是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想，当我调整好状态，又能一个人自我满足地工作和生活之后，我还是会再次乐观地迎来新的恋爱吧。

今天是12月30日了，所以我该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