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卖水果的干瘪老太
买房前我曾在市区二环内一片神奇的“后花园”租住。那里离单位只有两站路,因为价格实惠被我相中,住了整三年。
没错,这里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虽地处城市二环,南北都通向车辆繁忙的城市主干道,但却像被夹在城市中央的一片孤岛,想从这里走进闹腾腾的市中心,只能通过南北各一条小路。
北边小路原本是一条四五米宽的狭长水泥路,奈何这片盲区前后无人管理,道路年久失修,路面早被拆迁施工队的大货车碾压得残损碎裂不堪、凹凸不平。随大车运来的一车车黄土细沙散落一地,风一吹沙土漫天,硬是把整条路吹成了怀旧的黄土路,一踩一个土坑。郑州本就是个干燥多风的城市,所以晴天此路沙尘肆虐遮云蔽日,路人不得不一年四季蒙上口罩或者掩鼻掩目。雨天则泥水四溅、污水横流,走起来东倒西歪。万一有个私家车开进来,逼仄的小路更是无处下脚,行人只能溜着墙根蹭出去。有时打车回家,不少出租车司机嫌弃小路太脏太难走不愿开进去。老妈来我这儿住过一阵儿,她冲我瞥了瞥后垂下眼,抱怨道:真是的,好歹也是个省会,真想不到郑州还有这样的破路,还不如老家呢! 我当然也知道这地方不好,像条与世隔绝的大沟,易守难攻,进去就不好出来。但上班不久为了省点房租情愿凑合一下,何况小区环境、房屋面积都很不错。我虽嘴硬坚持说这里哪都好,只是因为施工路破了些,心里却偷偷惭愧,对不起老妈,委屈你了。
通向南边的那条路宽度还算正常,属于典型的老城区,神奇的是它的布局。这里以八九十年代铁路局生活区的老厂区建筑为主。作为一座火车拉来的城市,郑州铁路局曾经是个多么牛掰的老大哥儿!下设有自己的文化宫、幼儿园、小学、中学、印刷厂、医院。。。 。。。俨然一个独立的小王国。郑州京广、陇海铁路沿线遍布着它的家属区,单陇海路周边就有六大片生活区。我租来的两室一厅就在其中一个2004年建的家属院里,站在室内阳台上,陇海线就从眼前穿过。只是在霓虹闪烁热气腾腾的的现代楼宇中,这片庞大帝国羽翼的下家族群落日益显得荒凉颓败。我的出租屋通向南边公路主干道的小路就穿梭在在这片方圆3公里的老房区之间。小路羊肠十八拐不提,在通向南方出口的必经之路上还有一个"M"型 Mini 涵洞桥,整个桥身不过三米多宽,中间柱子底座是个水泥方礅,左右两个洞口的直径都不足一米,勉强只能通过一辆电动车,大一些的三轮车都会被拦下,误入的私家车更是只有叹气摇头后原路返回的命。所以,不知是不是当初铁路系统出于战略安全的考虑,将此区域的地形布置成有上下坡、转盘、甬道、涵洞、天桥的花式迷宫,房屋院落呈不规则错落式分布,院区大小、楼房形状各异。此区域注定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封闭地,是郑州铁路家族的神秘“后花园”。
好吧,介绍了这么多环境地形,我们的主角终于要出场了。
那个像巫婆一样的小老太太应该就住在这片“后花园”里。因为从我搬来这里的第一天起,她的水果摊位就牢牢扎在北边小路的十字街口。她在三轮车上铺满木板,再码上用竹篮、纸箱盛置的各色水果。也许是因为名贵水果在这里的销路不好,她的水果品种、成色很一般。都是时令小果,卖相很不招眼。这里环境这么恶劣、空气这么差,我不知道她的生意究竟怎样,反正我每次都是匆匆走过,顶多看到一两个人围在摊位前,从没见过有排队结账的情景。但她就这么坚持做下来了。风雪、雷雨、大雾、沙尘,甚至修路和拆迁都没能阻挡她瘦小的身影。老太太水果摊位的基本配置是一辆老旧三轮车、一把斜插的破遮阳伞和一条灰白色的小脏狗。
她约莫有70+了,五官扁平无甚特色,肤色黯淡,皮肤干燥起皱得厉害,特别是额头和眼角,皱纹层层重叠,简直是一块皱巴巴的抹布。鼻翼两侧各有一片颜色深重的老年斑,嘴角一颗黑痣突出明显像一粒黑豆。她走路的姿势很怪,驼背严重,四肢有些僵硬,每做一个动作都要顿一下,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想起动画片里神秘的巫婆,有些让人害怕。我不止一次见到奔跑打闹的小孩子看到她后突然愣住,然后悄悄跑开。
别看走路很不利索,小老太太其实很精神。眼睛骨碌碌转得贼快,说话声音不大语速却很麻利,因为语速快方言又重我常常听不清她说些什么,偶尔光顾问起价钱来也总要结合她的手势才能明白。
记得刚住进这里时还是冬天,下班回家路上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灰头土脸的水果摊,顺便买了两斤苹果。8块钱一斤,我嫌贵,老太说这品种好,红粉佳人,进价就高呢。其实我也不了解行情,为解嘴馋果断买了。两天后在其他地方买到更脆甜可口的水晶富士,一斤只要5块半。于是觉得她狡猾黑心,越发得像个老巫婆。
那两年常常加班,每周总有几天在办公室写稿子到天色黑透。冬天八九点坐末班车回家,下了公交就缩在羽绒服里顶着大片雪花走向这条没有路灯的漆黑小道。或者在夏天夜里,一边仰脸看明亮星空一边有点害怕一个人走夜路。小老太太在伞蓬下挂的一只白炽灯泡是这条路上唯一的光源,每次看到这团小小的黄白色光晕就觉得有点暖意,好像这一路还有人在陪我,于是有点心安。冬天里老太喜欢裹上着厚厚的花袄棉裤,带上红色毛线帽,揣着手坐在扶手椅上,一动不动,也没见有什么生意,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些什么,长毛小狗蹲在脚边,在雪地里颜色更脏了。到了夏天她的生意稍好一点,需要时不时的站起来招待买主,一边握着蒲扇比划一边跟人讲价钱,她的小狗对生意从不感兴趣,喜欢朝外蹲下来,很欢实的冲行人吐舌头。
后来我搬走了,再后来听说街口拆迁盖房开始大面积折腾。我偶尔还会想起那片活色生香的“后花园”,我在那里生活过的一段宣腾腾的日子倏忽间飞走了,再想起来就像置身别人讲述的故事里。
等下次我要去看看,然后告诉你们那里的路是不是修好了,还有那个卖水果的老太太是不是还守在街口。
2014.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