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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水鬼

2019-08-11  本文已影响5人  qizhen816

水鬼 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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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现在是一名水鬼。

王先生的全名就是王先生,他出生在三十多年前的柳亭镇,一家人依靠父亲从柳河里打鱼维持生计,不识字的父母希望儿子好好读书,最好能当个教书先生,就直接取了“先生”作为名字,可惜事与愿违,小时候的王先生因为名字而被私塾的老师同学取笑,久而久之便抗拒上学。但是不上学被父母打,上学被老师打,他想来想去也只能逃学。

王先生在逃学期间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看着河边排队等待的人们依次坐上摆渡的木筏。他觉得这个过程像一只只蚂蚁站在水洼旁边等着用叶子漂流到另一侧岸边,庄重而又可笑。柳亭镇的河水会随着不规律的雨季而暴涨,没有工匠敢在这样的水况下修建出连接两侧柔软沙地的大桥,至少在当时没有。要想过河要么绕行二十多里地的上游山谷,要么在水流没有那么湍急的时候坐摆渡木筏,王先生在求学失败之后被父亲打了两耳光,去不情愿地找私塾老师感谢教学之恩,然后拿着船桨便开始了摆渡人的工作。

变成水鬼,也是从这个时候就埋下了祸根。

在王先生28岁的时候,柳亭镇已经没有几个摆渡人了。老一辈的退休,新一辈的人竞争不过吃苦又热爱工作的王先生。他有一个勤俭持家的妻子柳氏,两个女儿,看上去和和睦睦一切美满幸福,直到妻子开始不间断地咳血,缝衣服的时候会突然眼前模糊晕倒在地上。

王先生请来了大夫,大夫摇摇头,这是她早年住在采石场附近带来的旧疾,服用些许草药可以延续几个月的性命,但是在这个地方没有能够治愈的医术,只是听说有些采石场工人受过遥远地方太医传人的治疗,也大都从此搬离柳亭镇。

王先生望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妻子和煎药煮水的大小女儿,怀疑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崇敬神明,孝敬父母,从小到大也只做过逃学这所谓叛逆的错事,而失去妻子未免是上天对自己过重的惩罚。

他去往采石场,想打探所谓太医传人的消息,但是昔日荣光的采石场已经因为劳动力的缺乏而变得冷清,幸好采石场场主张老板认得他。

王先生,去年腊月我还坐过你的船,小伙子很能吃苦嘛,老天真是不长眼,这种事竟然摊在你的头上,年纪轻轻钱还没拿多少就得为了命奔波。你要打听的神医,神药,那都是真真假假虚无缥缈的传言罢了,这要是真有特效药,我肯定把它买过来天天给自己的工人治病,现在生病的都跑了,害怕生病的也跑了,我这个鬼地方都要关门了。

张老板背过身去,顿了一会。

不过……我虽然不知道那一位传言的神医住在哪,但是我知道大部分走了的病人们都去哪个地方求医问药,有几个据说确实能痊愈,但是这种信息,虽然我能给你,但是作为一个商人,我是有条件的。

王先生熟知张老板的吝啬和贪婪,他知道人命关天的信息肯定价格不菲,但是也只能孤独一掷。

说吧,多少钱?

钱我多的很,不缺你卖力气挣得那几斤几两。王先生我给你打个比方,你现在找我无非是想留住自己老婆的命,而我给你开的条件,是想留住我的钱。

你说吧。

4天之后,有几个人要来收我的赌债,本来那些钱只是我前几年采石场利润的一个零头,但是现在,情况你也知道,搞不好整个场子都得抵给他们,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不光告诉你位置,还顺便找人接送你们一家去治病。

只不过这件事,怕王先生不敢做。我要你把那几个要债的淹死在柳河里。

/

王先生回到家里,小女儿咿咿呀呀地说:爹回来啦!爹回来啦!他抱着小女儿打开门,大女儿从煎药的柴火炉子旁站起来,火光把她的脸照得发红,汗珠顺着头发滴下来。

妻子有点费力地支撑着床沿坐起来,微笑着问他,怎么样?

他弯腰放下女儿,从随身带着的布袋里拿出来两个小小的石狮子,分给了两个孩子。拿去玩吧,他说,采石场的张老板给的。

他顿了顿,笑着转身望向妻子,张老板说了,他知道哪里有神医专治采石场的顽疾,过几天带我们去。

两个女儿开心地笑起来,妻子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

张富贵说的话,能信吗。老家那些病死的苦工,有一半的人命要算在他拖着的工钱上。人命关天的事,他要价多少?不行就别去了,这几副药我吃了就快好了。

说着又开始咳嗽起来。

你别管了。治病要紧。王先生扶着妻子躺下,起身出门。

/

张富贵的讨债人在四天后如约而至,柳亭镇下了一夜的雨,柳河上升起了茫茫的雾气,朦胧里河水冲击的声音在王先生听来比往常猛烈一些。他心神不宁地送走、又接回了一批批客人,于王先生而言这些客人是自己的乘客,也是自己认知的组成部分,他需要他们养家糊口,接触他们也使自己的人性更加丰满。

如果真如张富贵所要求,为了私欲而葬送几个人的性命,那么不仅是丢掉了自己作为摆渡人的名声,更多的是作为一个人而言,人性还存在吗?

他前夜给自己的船做了手脚,有一个脚底的机关连着船底,只要使劲一踩,箍筋船身的铁环就会打开,随着大量的河水涌入船身,船舱会压着乘客一起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几年的口碑名声,尽力经营的交际和人生,都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决定而毁于一旦。而这个因救人而起的决定,到底是救赎还是毁灭。这一切有一种辩证的戏谑。

他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即将决堤的水库有两道泄洪通道:一边是住着几百人的村庄,另一边是住着十几个人的鱼塘,负责水利的外地官员看上去要做出衡量人命价值的决定,却毅然决然下令淹了整个村庄,原因很简单:他爱上了鱼塘老板的女儿。

他又送离了一批客人,其中有面熟的朋友问起他的妻子。别太担心,会好的,朋友拍拍他的肩膀,挽起在岸边等待的女伴的手,三个人微笑致意。

王先生收拾完船上的东西,面朝眼前的流水。江河更替,星河辗转,也许过个五年十年,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没有人关心你是谁你做过什么,只要像杀死自己一样杀死回忆,把自己的成长轨迹和肮脏罪孽一并沉溺在这模糊的河水里,天高水远。

你好,他听到陌生的南方口音,紧张又恐惧地转过头去。

四五个南方人,健壮,穿着华丽。张富贵对讨债人的形容,面前的一行四人完全吻合。

你好,我们要过河,去采石场。

在这一趟返回柳亭镇的摆渡船上,只有王先生和四个南方人。雨雾还没有散去,深润的空气让王先生感觉有点迷离。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对于眼前的四个人自己是一个隐形的杀手,对于妻子自己是一个不择手段保她活命的丈夫,对于女儿自己是一个温柔的父亲,那么对于岁月、对于柳河以及对于沉默的大地,自己又是什么,也许万物不是因为沉默而忽视,而是因为忽视所以才沉默。

他与之前交谈的南方人目光相汇,做了一个勉强的微笑,然后用脚启动了机关。

随着一声巨响,船身发生了剧烈的晃动,接着又是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大量的水从船底喷涌上来,四个人连滚带爬想要从船舱跑到甲板,但是被王先生用船桨和箩筐挡住了出口。船底首先浸入水中,四个人无法控制地向底处滑去,他们或许在完全淹入水中之前看到了一抹水面——这里距离两岸都一样遥远,雾气使得他们只能看到江面的一片朦胧——王先生在此时非常坚决,他仿佛看到四个人依次滑到船的底部,然后接着坠落,一直透过冰冷漆黑的河水坠落到地狱,四声沉闷的回音,四条跌入地狱的灵魂换来另一条灵魂的重生。

王先生背靠着船舱的入口,手脚抵在入口的四周,用自身的重量确保没有人能从他设计的牢笼中解脱出来,并且在整条船入水之后全身而退,他在紧张之余假想了无数种自己遭遇意外的辩解,天气不好、水流过急、乘客打斗、船身故障——突然,一条粗壮的胳膊从水中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衣服,然后是另一只胳膊借力掐住了他的喉结,此时他已经几乎完全泡在水里,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如果松手,那么身下强壮的人一定会接着浮力逃出来,陷入他不能够控制的局面。

一个强壮的人能够在水下憋气待多久?王先生飞快地思考,对他而言最好的行动就是坚持当前的姿势,等这双胳膊的主人在水下窒息,用水性的差距应对力量的悬殊。他晃动了一下脖子,想要缓解气管被的异物感,却被那一只手抓住机会。他认定即将缺氧不久的那一个讨债者,用一条胳膊锁住了他的喉咙。

在那条胳膊因为主体死亡而肌肉松懈的时候,王先生也因为窒息而停止了呼吸。他死于水中,却不像溺亡的人那样肺里充满了水,就像一个杀人犯杀了人,但是他的手里却没有血。

在王先生的弥留之际,他感觉自己就像之前观察的四个讨债者那样,一直沉入水底,先是不断地黑暗,再着是不断地明亮,最后一片空白,他轻盈地落地,身边一片安静、柔软,没有水没有船什么都没有。

王先生,你作了大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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