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真正的江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今天离腊月已经只剩下十天啦，天很冷，连夕阳的光也没有什么温度。日头已经落到了西门城楼子的腰边上，再往下一点儿，就下去城墙后面了。这是高家宅子的门口看到的景象，从西关大街的最东头看，太阳是落到西山后面的。

大宋的太原府里，高家也算是城西一带比较有头面的人家，祖上是边关的守将，传到第八代，虽然已经无人在朝中为官，但是还算是家大户人家。高天寿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高家的边关近身短打也是出了名的厉害，被江湖人士奉为大侠。

高天寿的儿子高隆飞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在高家拳馆里学武，在众多师兄弟里算是出类拔萃的，人送绰号“小九神拳”。这绰号正是来自高天寿的绰号“九拳镇西关”。传说高天寿在年轻时，家里武馆有山东拳师踢馆，三局两胜的决斗中，他接连打倒了三个对手，并且每个人身上都是中了他九拳之后倒地的。

西关大街边上的各大户人家已经把门头上的灯笼挂了起来，上马巷就在西关大街中段，这里本就是些有钱人聚集的地段，一到夜里，除了县衙和城南的春桃巷之外，这条街的灯火算是最亮的。高家门口挂了四盏灯笼，比别人家多了两盏，大门也是修的最大，最气派的。门口的大牌匾上写着高府两个大字。武馆学徒们是要走旁边的侧门进来学拳的，那边门上挂着“九拳镇西关”的牌匾。

此时正站在自己住的东厢房屋檐下，望着下山的太阳的正是高隆飞。太阳落下之时，他拔出腰间的小匕首，在自己房门口的砖块上刻了一刀。

这里已经刻画上了三个正字，这一刀，刻出个丁字来，应该是第四个正字的第二笔。他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青灰色短身衣衫，把软腰巾扎紧了一下，便跑着向前院的练功场来了。

他刚一进到前院儿，就听到了啪啪的扣打门环的声音，他站在了廊檐下，望向侧门。一位小徒弟小声的嘀咕到，这不会又来个比武的吧？旁边的师兄说，这事儿还真的保不准，这最近像赶集似的，隔三差五就来一个，这刚过晚饭的时辰来敲门，八成儿是。

门被一位离的较近的小师弟打开了一条缝，和外面的对了三两句之后，就对着院子里大喊道：“师傅，‘六臂神掌’何为仁大侠到啦！”话音一落，他便恭敬的把两扇大门都打开来，将何大侠请进了院中。

何大侠刚走进来，高天寿便从正房掀开门帘走了出来，他紧赶几步上前作揖问候，两人寒暄片刻之后，坐在了院子角落的石桌边上。

何大侠是住在离县城一百里之外的放马村里的，据传，当年，他徒手制服了八名到村中抢劫的盗马贼。一战成名之后，他便成了周边七村八寨里倍受尊重的大侠。

他修习的是番人的功夫，并不是中原正统的武功，从身材上看，便知道他气力一定是惊人的大，腰盘已然是粗壮过常人，而臂膀又大出了两圈。这冬日里虽是很冷，却看得出，他身上穿的衣衫，却是件单薄的很。

院子里三十几名徒弟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他们在猜测这位何大侠是内力极强之人，不然，怎么会在这么冷的天儿里，穿得如此的少？还有人讲，听说过何大侠练的是童子功，所以是纯阳、至刚之身，他冬日里，只在窑洞里练功，经常连饭也不吃。

高隆飞知道今天这场比武，是何大侠半个月前就约好了的，这也是今年最后的一场上门挑战的比试。农忙的时候，大多数的人要在家里干活儿，所以，各种武师和侠客们，都是选在冬日里四处游访和找人切磋武艺的，这样，不耽误家里的农活儿。

说来也奇怪，这些上门来比试的练家子里，大多都是务农的，却没有见过几个做其它营生的。他正想着，突然被一片叫好声给打断了，原来他爹和何大侠已经从石桌上起身，来到了院中间，急着看热闹的徒弟们，也已经自觉的围成了圈儿，叫好声便是他们发出来的。

很快的两个人抱拳躬身之后，便各自摆出来了架势，眼看着一场酣斗便要开始了。高隆飞知道，这是今年的第十七场比试，前面全是爹爹获胜，今天这一场看着却有些担心，因为这何为仁，确实看着很有功底的样子，就只是一个扎实的马步，双臂带风的一摇，便可以看的出是个高手。

何为仁先出手了，一个门户大开的黑虎掏心，看着是空门大开，但是左手却留在腰间，预留着各种变化的可能。高天寿也不直接去接这一拳，只是一侧身右腿半躬，左腿向后一转，轻松的躲开了，然后右手搭向何为仁的右手腕，顺势向右一带，左手的拳头直接打向他的腰间。眼看就要打上之际，何为仁的身子去加快了速度的向前冲去，这一动便躲过了高天寿的左拳，而他的右腿却借着向前冲的力量，忽然抬起，倒勾着踢向了高天寿的面门。

转瞬间，两个人一合，一分，四只拳头和两双腿互相的磕碰着，缠斗了起来。按照高隆飞从小学到的，高家拳讲究的是近身短打，出拳都不是全力，只有最后制敌的一下，真的有把握打上了，才会发全力。双腿是防守为主，很少参与直接的进攻，更多的是固定好下盘，让身子可以随时使出力道来。而何为仁是有名的腿上力道大，再加上从番人那儿常来的摔抱，借助自己身体的魁梧沉重来一力降十会的。

这两人打了数十个回合同分胜败，高天寿已经有七拳打中了何为仁，而何为仁有三次的机会把高天寿的下盘逼到有点凌乱，并且有四次都抓到了高天寿的衣襟。虽然没有成功的摔倒高天寿，却也是相当的凶险。

徒弟们从不停的叫好，鼓掌到后来看的出神，都渐渐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他们已经把自己会的招数名字全用上了，但是，两位高手后面使出来的招数，他们已经全都不认识了。

此时，高隆飞的手心也捏出了一把汗。因为这次的比试，是这一年里最为耗时，也是回合最多的，两个人的动作都看着很清楚，这应该是比拼上了内力了。

就在此时，只见高天寿摆出来一个落跑的姿势，背后的空档完全暴露在了何为仁的面前，而何为仁的两只大手也已经伸将开来，马上就要抓到高天寿的双肩。如果这下抓的实在，他完全可以借着力，脚下使绊儿，把高天寿撂倒在地，这样一来，高天寿就要输了。

练过三两年的徒弟们也都看出来了端倪，有人开始发现惊呼，有人喊出了不好。但是，高天寿却猛的停下了向前逃脱的身子，右腿向前一伸，身子下了一尺，腰间一使力，上身向后倒去，双拳直直的向斜上方击出。何为仁的身子还在向前，猝不提防的这个变化，让他有点收不住自己，这下两只拳头重重的击打到了他的下巴上。

咚的一声闷响之后，只见何为仁头向上被打的抬起，身子却还在向前移动着。高天寿打中之后，伸向前的右腿又往左一转，带着身子一下转到了左边，而何为仁却硬生生的直接倒在了他原来站着的地方。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欢呼，高隆飞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也落了下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急忙跑到了爹爹身边，拿出手帕，帮着擦起汗来。何为仁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打掉身上的土，两人拱手致意，互相客气了一番。

又是一场胜利，按照惯例，高天寿今天就不出场授课，而是请何大侠去后院用餐，高隆飞就在前面带着众师兄弟们练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刚才的比武，哪一招是什么名字，哪一招可能是什么名字，哪一招应该是破解对方哪一招的。有哪一招特别的凶险，哪一招特别的有力，哪一招特别的精巧，哪一招又使的恰到好处。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高隆飞带着徒弟们练起了高家拳，在带着队练了几下之后，他要求师弟们继续自己练，他独自跑到了后院儿。这是高隆飞一直都想去做的，因为每次比武结束之后的这顿饭，都是爹和前来挑战的对手单独吃，而自己的娘亲自下厨房。他被要求不可以去后堂一起，这让他一直感觉好奇。

他刚跑到后面正房的门外，就听到了脚步声。他连忙跳下台阶，躲在了房基下，听脚步应该是娘端着菜来上菜。娘进房后，听到房里传来了何为仁哈哈的大笑声，接着，就是各种盘碗杯碟的碰撞之音。高隆飞感觉很奇怪，这吃饭的速度也太快啦，听上去，像是十几个人在抢着吃东西一样。

他偷偷的爬起来，从窗纸上的一个破洞看了进去。只见里边娘正从床头上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来，走到餐桌前，放到了桌上。何为仁正狼吞虎咽的一手抓着馒头，一手拼命的夹菜。他看到了布袋后，明显有点激动，差点被吃在嘴里的菜给噎道，咳嗽了几声后， 他放下了筷子。

他举起右手，抓起布袋，掂了几下，之后更加激动的表情现在脸上，他似乎是在感动，两只眼都要出泪啦。高天寿笑着说：“先吃，别急，先吃饱了再说。”

高隆飞明显听出，那布袋里发出来的是细碎银两的声音，他有点纳闷，为何来挑战败了，爹娘却要给他钱呢？他不解的皱着眉头继续观察着。

何为仁终于吃到挺起了肚子，打着饱嗝儿说：“感觉高大侠呀，我这一年了，也没吃过几顿饱饭呀。现在，我可以安心的回家啦。过个好年，您放心，我一定遵照江湖规矩，守口如瓶！”

高天寿拱手向他道了谢，说：“今儿也辛苦您了，这饿着肚子，还要来二十几个回合，不容易呀。吃完了，赶紧回家，不然这城门就要关啦。另外，您要记得，年关过了，就和风波寨的‘铁手扭乾坤’李坤山提那事儿呀。”

“高大侠，我正要和您说呢，他还是算啦，因为他最近得了家里亲戚的接济，也要去到临县去开馆啦。我给您想好啦，年十五之后，古树塞的‘千手沾花’钟百雄来给您做这个局，您看怎么样？”何为仁一边擦着嘴上的油，一边说着。

“这人我不认识，他可会愿意？另外，我听说，他家里不是还算是丰盈嘛？”高天寿有点怀疑的看着何为仁。

何为仁哀叹一声，说道：“您是一知道，他家里头三个儿子，两个得了病，一直治不好，现在家道中落，急需用钱呀。您放心吧，我和他说，一样的，提前一个月过来先把招数都给您露露，然后，半个月的时候，会下战贴。您就放心吧。”

高隆飞听着越来越糊涂，他不太明白，这是他爹在让何为仁再找人来挑战嘛？为何跟家里穷不穷有关系？还要提前过来露露招？此时，他只顾自己寻思，却没有注意，他娘一挑门帘儿走了出来。

夜里，高隆飞坐在爹娘的房子炕头上，一脸的阴沉。他娘站在门口，也是一样沉重的望着他。高天寿向儿子说起了真正的江湖。

高天寿对儿子笑笑说：“孩子啊，真正的江湖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原来，所谓的大侠，不过，都是人们想出来的，天天练练功夫，摆摆架子。新人各种马步、踢腿、出拳的基本功，是每个门派都差不多的，而那些所谓的独门绝学，各种好听花名的招数，却都是唬人的招数，很多都是边上的看客给起的名字。

之后，便被练家子们拿来用了，做为开馆教徒弟，这些名字很好用，而且，不断积累起来，便也就成了一套漂亮的拳法，刀法，剑法。

而那些比武，切磋，公开的对决，都是两个练家子提前商量好的。有钱的，给没钱的一些资助，就可以赢得一场比试，两人会提前彩排几回，以使得招数看上去都很是精彩，每一招之间的交流都流畅而好看。

赢的人，是为了个名，输的人，是为了些钱。这样，就成了江湖，所有的门派，高手，都是这么出来的，没有哪个是真的会和谁拼命打个你死我活的来争个什么天下第一的。

高家开馆，为的就是挣钱，这一年打几场，徒弟收的多了，钱就多，就可以再多请几个有点名气的来过过招，表演完之后，付上盘缠。越是高手，必然是名气越大，而花的钱也是越多。

越是穷的，就越是只能找几个穷兄弟帮忙，打出来点名气之后，再一点点的挣钱，之后，有了钱，再请人来比试，赢几场，就更容易挣钱。很多的大侠，都是只挣这种输的钱，不图名，因为他们也不指望挣太多的钱，在农闲的时候，出来打几场就是了。

高隆飞还被告知，过了年，他就18啦，高天寿会安排自己和他打一场，然后让他赢，之后，就把开馆交给他管理。这叫子承父业，也是光大高家门庭的事儿。

高隆飞听完之后，很是接受不了，他一直以为都以为，这些比试，是真的，这些挑战都是有真实的实力对抗的。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的好假。

他愤愤的对爹娘说：“那我练习了这些年的武功，都是虚的吗？我的‘小九神拳’的别号，也是假的吗？”

高隆飞的娘看着儿子的眼睛，很是难过，但是，还是说了一句彻底让他哑巴了的话：“这都是因为，你有个好爹啊！”

第二天一早，高天寿发现，儿子不见了。他的门口的墙上，用刀划的乱七八糟的，还刻上了一个大大的虚字。

再过了三日，高家收到城里捕快的消息，他们儿子高隆飞，被百里之外的一个村里的几个地痞给打成了重伤，原因是他儿子出头救一个被欺负的姑娘。

之后，衙门办了这个案子，地痞们被关了起来，发告示称，这些匪类被定名为“西山七怪”。

半月之后他们被释放了。高家闭馆三日，接待贵了。之后，那位被救的姑娘和这几个被江湖化了的地痞，都作为当事的见证人，四处传说着高隆飞，作为年轻的大侠，如何英雄气概，如何使用高家拳的绝招，痛打七名西山派高手，然后，又是如何将他们扭送到衙门的。

捕快“铁血神捕追命判官”梁虎花大价钱曲了这位姑娘，他在婚宴上也做证，这少侠高隆飞，是他见过的最棒的，他已然是江湖上的一名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