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亲爱的YI,
你好吗。
给你写这封信,和给别人写的不一样。小时候写东西,喜欢用湖水打比喻,像镜子,是自我的对照。因为年少时满眼都是自身的倒映。是自恋的倾向,也因此去找相似的人,同她们在一起,并向她们付出爱,就像向自己付出爱。给翁翁写信,因为我喜欢她,我喜欢她说话的声音,发微博的时候那种带着若即若离的单纯而矜持而慌张的口气,和她的纯真的脸庞(哈哈,确实如此),所以我想给她写信,借以可以产生一点联系,这还是沿袭少时遗留的习惯。只是我太不够了解她,并知道越来越需要付出很多学习成本,也难有接触机会。我的喜欢,未免要打上疑问号。对她在说的话,坦白地讲,还是我自言自语,交由对方存储。不过我以前写文章,总是自以为发现了好多大道理,并且要将它们一一深刻地揭示出来,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原本没有对照,各人走各人的路,是碰巧遇见,属于彼此的奇观,生命里本来会有的,毋须努力,地里会自己长出来,也不需要拍照。有一日清晨我去跑步,彼时天地还弥漫大雾,身体动作在这种轻浮的充满怀疑的气氛中变得沉默。在大汗淋漓回来的路上,经过临近终点的路边的一所学校,是一所海军学校,蓦然听见嘹亮的军号响起来,十分惊骇,在这天空很低,视野很迟钝,灵魂很彷徨的时刻。它是你在茫茫旷野上看到的洁白闪电,它是你在活火山口涌动的熔岩上捕获的一束自由的风,它是来自大海的惊涛骇浪,诞生的一颗粉色的星辰。
总之,给翁翁写信,和给你写这封信,都必须是出于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想给你写。
先前谈到的女人,我以为漂亮的女人是林青霞、张曼玉和王菲,但我会爱的女人,是奶茶那样的,一定要再换一个,那就是杨千嬅。我翻了你微博的相册,有一张你毕业的时候和室友的合照,里面的模样让我想到小美人鱼,眉眼是可以引起几分心动。
每一天都在变化,你要考虑的,是怎么样才能走得更远。
最近我略有发胖,是坏事情,因为这标志着生活的失控。还好我尚未对肉身感到失望,仍有拯救他的意愿。好事情是赶在天气彻底凉起来,把冰箱里所有的啤酒都喝光了,进入冬天,应当喝烈性酒,这样有助睡眠,也可以增加热力。晚上没完全喝完的啤酒,为了把空酒瓶子扔掉,残酒倒在水斗里,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整个都喷喷香。
迅速地翻完微博相册,从最新一张拖到最后一页,走马观花,倘若我不认识你,单凭社交媒体的影响,也不过是捕风捉影。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耳朵中充满各种各样的声音,使心灵难以专注。人会失去自己的空间和思考自我空间的意义的能力。展示的目的是为了展示,而非保存。你所说的“陪伴”,只是“度过”;“经历”,而非“铭记”。想想感情的分量,我宁可反其道而行之。拒绝看时政新闻和跟媒体的风气,在需要作出评论的时候,坚持自己唯一的个人判断。尽量不是通过社交媒体来认识到一个人,我想过,倘若用微信和一个妞聊天不是为了把她约出来面对面,就不用。我们现在交的朋友少,可能是因为,不像过去那样,你认识一个人,就是在生活里见到,看到活的模样,和她一起吃饭和握手,入侵彼此的生活日程。我微博的关注少,也不在意,反而在冷门网站开辟私密博客作日记用。买东西,依自己想法,学理论,而少看评测。所做的这一切,为了获得控制,是一直贯穿的观念,也一并体现在写作、摄影之中。所以相信我会瘦回去。
从前和赵晓白恋爱时,有一次我们去杭州,在河坊街散步,到麦当劳借用厕所,我在外面的椅子上坐着等她,握着她的手机,玩起游戏来。玩着玩着忽然心里觉得害怕,害怕玩平常的游戏,使我变成身边那些平凡的男生。于是就把手机都收起来,静心等她。
时至今日,我仍有这种警觉。我想你应该也有。
我们总不想走大部分人都在走的这条路,费尽千辛万苦,不是为了殊途同归。更重要的是,你,我,都不相信,至少现在还不相信。老了怎样,我不知道,在先前的信里写过:“我想老了可以搬去山里,和爱人一起,种花,养猫,看月亮,咖啡还是要喝的,抄写经书,读书,继续写信,简单安静,朴素知足,过完余生”,这话是放在这儿,但我现在、年轻时,我仍旧是不信的,哈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人如果大张旗鼓的离开,大都是虚张声势,真想走的人是默不作声不留退路的。前路还很长,你会越来越好,我也不会差。
我也是很爱你的,这你也不要说出去。从前答应你写稿,那确实是我过的不算好的一段日子,在感情上遇到巨大击打,性情上充满着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过的日子清闲而孤僻,抱着电脑去咖啡馆或自习室,一坐就是一天,一天可以除了去食堂打饭,不说一句话……像我在聊天中提到的,生性敏感和不易快乐,加上口头倾诉的羞赧和困顿,是我常年写作的原因,把文字当做滥觞的错觉载体,像前文提到的那面湖,不再是镜子的作用,而是冷却心灵的泡沫。这一切仍旧是我很爱形容的“美而无用的东西”,令我想起《牛虻》中的青年亚瑟,“除了一双白嫩的双手和一身爱花钱的习惯之外,什么本领都没有”。国庆的时候周怡尔约我们大家出来,她定的茶馆,并为我们事茶,督促我们一杯杯都喝下去,她再泡,再分到温的壶里,我愿意喝的勤,她便口头表扬我。我在想,如若剥离审美,茶事,不过也是开水泡沫。世间所有的事情,不过是开水泡沫。欲望,如同山峦间的浮云,一层叠着一层。审美本身才是赋予意义及趣味的主人。一切美而无用之事,茶、酒、诗、书、琴、香、画、花……极致细微处的东西,从功能来说,可能都是转移注意力。
在一生之中有许多个日日夜夜都不欢愉,这时候有人为我们沏好了一壶感情深致的茶,我们却爱说来日方长,总说来日方长。于是将茶碗搁置,花间一游,或去别处小酌,以为它仍旧等在那里会热香扑鼻。回首之间,就是人走茶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用心付出的东西,唯独敌不过时间。我有时候想,如果足够强大,我们的爱情就只是爱情,如果不够强大,爱情,就要是避风港,就要是雪中炭,梦里花,是补丁,容器,是恒久忍耐,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是一切偏不是爱情。
夏天一起去过的那家在来福士旁边的咖啡馆,朋友开的那家,中午他和我们一起吃了饭的。你们还兴高采烈拍了照片。后来我和那个朋友拗断。事由说来话长,究其原因,大概是二人个性不合,又无法互相体谅,这事情就和找对象一样,但是我以为对象可以不计较,但是找朋友不愿妥协。也许这是我多年没有留下几个朋友的原因。
起初我是在单位旁边的咖啡馆认识他,他还只是一个店员,寄人篱下,挣的工资只能糊口。有次他晚上开车和女司机刮擦,之后好多天没法开车去店里上班,而我那晚加班,时间碰巧,就带了他一程,那是我和他单独接触的第一面,那天坐在我的车里,他对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很想开店,我以后找机会肯定要自己出去,但你不要同别人讲,因为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因为加上我对咖啡极为痴迷,并处于正在开始并且迅速接触大量咖啡知识的时节,关于咖啡豆的生长、种植、处理、烘焙,到冲煮的器具、萃取的参数、品尝的方法,以及咖啡比赛的咨询、新器材和新技术的流通……我实实在在是一名发烧友的。以至到后来技术有小成,我曾对也喜欢泡馆子的另一个朋友笑称,我自己家里备的器具、准备的豆、出的单品咖啡,已然不输宁波任何一家咖啡馆的质量。极为痴迷之处,我也有做过要进入咖啡圈子的梦,可以依靠考证和竞赛的手段,成为一名职业咖啡师。我是有这么想过的,所以后来在店里出咖啡给客人喝,也被拍照拍到,也被其他从业者看到,并且和他们交谈,是确实有这方面的意思的。我自己的水准,也能够支撑我在宁波的圈子里获得位置的。而那时候,刚步入职场的我,在宁波也没什么朋友留在身边,就想在非工作的途径上认识几个可以交谈的人,加上和他有共同的咖啡爱好,并且我也想支持他开店,就聊到一起。可以说两个人的关系非常迅速地发展,出乎意料的速度,实际上对彼此都还没有那么的熟悉,互相的成长环境,价值观念,生活习惯,甚至是对女人的看法,都非常的不一样。而两个人关系火热,并不感到不适的方面。只是现在回头去仔细想来,其实是活生生靠着聊咖啡聊到了一起,我很发烧,而他也有一定的经验。但说性格,也未必有非常的相称。那时我刚入门,就想请教他告诉我一种基本的手冲的手法,具有一定普适性,可以保持萃取咖啡的下限,掌握几个基本原则照着去练习就行的。但是他不肯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后来反而是因为如此,我自己去琢磨了,我所有的咖啡的观念、理论、手法,都是靠自己的眼睛去看、脑子去想、去喝咖啡的时候向别人请教或者偷学,自己再拍脑袋动脑筋,融会贯通的,这么说起来可能显得很装逼,但是我自己的一套东西,确实是我自己的专利成果,而且虽然没有请教到任何人,这套理论居然能够站得住脚,还挺好用,是我的骄傲,也从另一方面,是拜他所赐。后来过年,开春,又陆续吃了几顿饭,他告诉我找到了金主,准备开店,拉着我去看场地,是我给他推荐了来福士商圈。再后来他从店里辞掉工作,专心设计店里装修,选择材料,选择器材,拉着我去试验咖啡豆(一个下午喝掉了不少于三十杯拿铁),可以说店里在咖啡方面的心思,有一大半是他,也有一小半是我的力量,而那时候我也已经达到可以和一个已经做了三四年的咖啡师分庭抗礼的咖啡理论和实践的掌握度了。慢慢发现开店之后的他,也算是做了老板,在收入上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是在心气上,和过去完全不一样。最大的感受就是再也聊不到一块了,本来就只能聊聊咖啡,但他做了老板,他就一天到晚跟你抱怨工作累,说到店的经营,也不让你提意见,很维护自己的想法,说到咖啡兴趣方面的闲谈,再也没有曾经是一个店员那样的质朴的角度了。有次在店里,亲眼目睹着一包豆子明明测试出来会有草腥气的不好的味道,应该是豆子烘焙的时候没有完全,还夹着生,那时候店里来了两个小姑娘点名要这款,他竟然就直接给人家出了,回头跟我说,那两个小姑娘为了消费这个形式,对于味道,她们不会有那么敏感也不会有那样的要求,而如果把这包豆子扔掉,就要损失金钱。那天我很震惊,我很不能理解,但我想这也许是他做了老板而不再是店员这一转变带来的差异,可能站在商人的角度,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我不能理解,但我也没有想过改变他。不过后来在店里,慢慢有很多的一言一行,让人很不舒服,我当初为了热心,把自己的器材贡献出来放在店里,在店里也花了很多心血,而他却从来不提,论公、论私,都欠着我,但也许是因为两个人走得很快而很近,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亏欠理所应当?我没有在意过,就是闹翻之后,才慢慢想起来,觉得他对不起朋友,把感情做成了生意,并且不知道珍惜和挽回。真正闹翻是因为他和别人谈论我跟他提及过的我自己的私事。我也不对。但总之还是前头说的,因为两个人关系很亲密了,但是这是错觉,只是因为谈得多,经常在一起玩,所以以为已经很好了,可以一起吃饭,可以不计回报地花费金钱、精力、热情地投入,忽略了作为朋友,实际上还并没有很适应对方的性格,并且在交谈的时候,也发现除了咖啡,别的其实什么都聊不拢。后来在咖啡上两个人也是各抒己见,他不肯听我的,总是我说东,他就说西,一直在表达自己的观点。我现在回想,依然心中有怨气。那在个性上,我比较坦率而他就八卦一点,后来闹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自己知道自己的错误,在和别人的感情交集上,也许是因为孤独,也许是因为急躁,忽视了自然的进程,跳过了性格的相合以及爱好的雷同的认证,并且在交往的时候,不懂得节制,这是最要命的,以为感情很深厚而关系很亲密,这是幻觉,又竟做了甚至是超越了朋友关系的事情,他开店,我去帮忙,又不计经济代价,结果到后面自己又认为自己的友情投入变得一文不值……这很纠结,好在最后决定不交这个朋友的时候不纠结,认清了对方的样子,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觉得在这段关系中自己再也无法控制——如今的他,在咖啡方面,我不再认同,认为他变的功利而再也不思进取;作为朋友,确实是发生了使我无法忍耐的事——所以选择放弃这段关系,把所有的我的器材都拿回了家,也不再去那家店。以上这段话,连续思考了两个晚上,想这件事情要如何和你说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叙事方式,现在用这种平铺直叙的大白话写出来,就好像在你的面前,轻微缺失逻辑地口头说出这件事情一样。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要因为在活动上的亲近,以为是关系上的亲近。我是因为这段关系一开始就失去了标准,又在和他交往的过程中,过于深入,承担了很多朋友都未必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难以抽身,自己给自己加了责任心,又做出诸如把自己的器材拿到店里来这种不留退路的愚蠢行为。我那个也爱逛馆子的朋友评论过我,说我过分了,很多朋友都不会做的事情,放在我身上给他去做。确实如此,我一向会凭着自己一腔热血,坚持做出普通人难以达到的高度,研究咖啡也是,谈恋爱也是,和朋友交往也是,后期在店里,其实帮忙没有回馈,他也不觉得你好,反而肆意差使你,而我所享受的仅仅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时候可以和客人聊一聊咖啡方面的东西,因为我的咖啡知识领域广自己也爱谈,反倒是他经常阻拦我,说这样会吓倒客人,认为只要老老实实冲咖啡,微笑就够了。连仅存的享受也要剥夺去,真当做我是店里的一个员工,但并没有给我工钱,可以说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非常难过了。想一想生活里的人,他们才进入了多久,在想想根植于过去的朋友,掂量一下分量就知道,从那些老朋友成为朋友的经历、标准、结局,在里面享受到的快乐……这都是一面面镜子,提醒我们不要失去自己的标准。我想告诉你的,是借用我自己的教训,我觉得,并不是因为一个人的陪伴,和他成为朋友,诞生感情,甚至发生更加顺理成章的更亲近的事情,不是这样的,彼此只是在一间公交站亭等车的旅客,是否去往同一目的地,尚未知晓,如何下结论,更加不能对对方做出评判,所以你跟我说起他对你的判断的时候,我是非常惊讶的。我们是出于寂寞,出于伤痛,出于失落,所以丧失了自控,打翻了标准。不是每个坐在你旁边座位的旅客,都有肩膀给你依靠,你也未必会探过头去看。你过去的感情生活,和如今的生活状态,这是两个世界的事情,你不要自己去生造联系。我们要首先明白自己去向哪里,才能找到一起结伴的旅客,你要爱自己,相信自己,才会找到自己所爱的。现在我把机器搬回家,又开始自己研究咖啡,自己买豆子,自己一个人琢磨和一个人喝,反而比在店里更开心,而且我的咖啡技术更好了。这件事情我真是不后悔。
这封信写到这里,我是没有预想到会写到这么的长度的。这封信花了一个晚上下决心,再三个晚上断断续续写成,特别是最后这一大段我自己的事,反复斟酌,最后用这么一种唠唠叨叨又细细碎碎的方式写出来了,可以说一遍看过,就不想再回头去第二遍的事情,至少也不那么油腻,可以说是已经筋疲力尽了,今晚也没有喝酒,打算敲完最后这段话就去睡了。小时候写东西,以为自己懂得大道理,拼命要讲出来,想在文章里去教给别人听,拯救他们的人生,又觉得一转角一回头都会蕴含着无穷意义似的。我现在写东西简单多了,就是把事情说清楚。我写这封信,一确实是想安慰你。我小时候没怎么动过刀,唯一一次做,也是一个只需要局麻的小手术,但是人已经长大,而医师却没有控制药量,事实上是打的少了。在割的时候甚至感到手术刀划过皮肤的感觉,就是钝重一点,像切割一根甘蔗棒子,但心里还没有惧怕,所以并没有感到痛。直到做完了,下了床出来,疼痛才一下子像潮水一样涌出来,从创口蔓延到全身,触电一般地才想起可能是麻药打少了,浑身颤抖,差点疼到休克。术后的那个夜晚真正陷入恐惧。我想我们都注定逃不过那个麻药过后的痛醒的半夜的,我从来不相信什么遗忘,我只相信承受,承受,承受,康复。我记得疼痛,但我更珍惜如今的样子,而我希望你也可以如此。二是想告诉你我爱你,是以前没有,现在比以前要爱。
愿你成为单纯的人。
你的,
史哥。
2017-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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