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红色的月季

对面的窗户里，站着一个男人，我估计他大概站了有五分钟，都没有动。距离这么远，也许是我看错了，对面的窗户里或许立着的是一个衣柜、衣架或者别的艺术品吧。不过，我没有耐心继续盯着他看了，已经十点钟了，我拉上了窗帘，关上了灯，躺在床上睡觉。

我很快就睡着了，梦到了一束美丽的月季。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诧异昨天还如此清楚地记得这个梦。

大概于早上八点五十分左右我下了离公司最近的一个地铁站，经过一个天桥的时候，看到一个中年的黄皮肤女人在卖花，那些花里面有一朵红色月季。

我买下了那束连带着红色月季的花。在一整个工作日里，当我盯着电脑、手机、喝水、中午吃外卖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总被那朵红色月季占据着。

晚上下班的时候，早上买来的那束花已经开始枯萎，等待它的命运将是在我明天六点半下班的时候将它扔进垃圾箱。但我觉得那朵红色的月季有些特别，于是，在下班的时候，我特意将那朵红色月季拿了出来，小心放进我的包里，将它送往地铁通向我的家里。

晚上，那朵被我插进水里的月季颜色更加鲜艳，我期待着今天晚上同样能够梦到一大群月季。

我进入了梦乡。不过，在我刚开始做的梦里，并没有月季的痕迹。只有一大片油菜花的金黄，偶然间在我前面跑过几只同样颜色的老虎。我希望能够找到一朵月季，于是我只好在那些金黄色里面不知疲倦地行走。

“为什么要去找红色的月季呢？”那些金黄色对我说道。

“因为我昨天晚上就梦到了那朵月季，那朵月季对我来说非同寻常。”我答道。

“但是这里只有金黄色，没有你那朵月季的红色。”金黄色对我说道。

“是的，我也知道这一点，”我答道，“但我还是应该再继续四处走走，找找看，因为那朵月季对我来说非同寻常。”

我没有找到那朵月季，于是在金黄色的梦中醒来。当我起床去看昨天带回家的那朵红色的月季时，我看到它已经枯萎了。

“真遗憾，你昨天晚上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说道。

“是的，因为当你入睡的时候，我正悄悄地死去。”那朵月季悄悄说道。

“真是遗憾，”我说道，“我在梦里寻找你，可始终无法找到。我没有想到你在悄悄地死去，我以为你还会再活上一天。”

“你为什么在梦里寻找我啊？”那朵月季问道。

“因为前天我做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梦。也许我的朋友听到我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梦显得很可笑。但是在我看来，那非同寻常。我梦到了红色的玫瑰，也许是月季吧。那个梦使我无法忘记你们身上那美丽的红色。”

“这的确是个非同寻常的梦。”月季肯定地说道。

“但你现在就要枯萎了，我真是再次感到遗憾。”

“不，没有关系，我活得够久的了。这样子死去我很满意，我希望你不要把我丢进垃圾桶里。”

“不，我不会那样做的。我会把你夹在书页里面当成书签的，那之后，你就会变成一朵褪了色的干花。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你请求我把你埋在泥土里面，那也是能够办得到的。”

“就这样吧，放在书本里面做成干花也挺不错。我觉得我到了那个时刻了。”

那朵月季说完后，就死去了，她的所有的红色花瓣一片片地掉在了桌子上面，我将它们收拾起来，夹在一本书里面。

我给芳芳打了一个电话，她是我的情人，“喂，你知道吗？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前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束红色的月季。醒来后我惦记着它的红色。路过天桥的时候我从一个卖花的妇人那里买了一束花，那里面就有一朵鲜艳的红色月季。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那朵月季死去了。它现在被埋在我的一本书里。”

“这不过是一朵花的故事，有什么好讲的？”

“对啊，这只不过是一朵月季而已，但是它之前真是漂亮极了。”

“但你今天还要去上班啊，忘掉那朵花吧。”

“不，那朵月季真是很漂亮，但是现在它枯萎了，花瓣全部落下来了，夹在一本书里。”我说道。

“亲爱的，去上班吧。如果你非要让我对你的那朵月季讲两句话的话，我只好说，那朵月季最终的归宿是非常具有浪漫意味的，比埋在土里面更适合那朵花。保留着它们吧，说不定有一天我去你家的时候会想看看那朵月季的尸体。但是现在，亲爱的，放下那朵花吧，你该去上班了。”

“芳芳，说实在的，我很喜欢那朵月季。我一直觉得它能够出现在我的梦里是不同寻常的，但它现在却很快就凋谢了，真的，这件事情本身就令人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芳芳在对面说道，“但你昨天不是买了一束花吗？除了那朵月季，剩下的花还在你的办公室里面？”

“是的，那些剩下的花还在公司，也许我将发现它们也都凋谢了。”

“先去上班吧，如果你现在还不出发的话，就要迟到了。”芳芳说道，“那些剩下的花你最好是不要将它们随手丢进垃圾桶吧，我想它们也不希望那样。”

“我最好是带回来将它们埋进下面的花坛里去。”

“对，那些可怜的花啊。”

“它们也十分美丽，谁看到那些花都会惊讶的。”

“不要再纠结它们了，去上班吧，亲爱的。”

当然，我会去上班的。当我乘坐地铁、走过天桥，来到办公室后，我看到桌子上的那束花完完全全枯萎了。

我将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好好的花为什么要扔进垃圾桶里呢？”我刚刚转过身的时候，一个同事对我说道。

“因为它们死掉了。留着没有意义了。昨天在我桌子上已经呆了一天了，现在扔进垃圾桶里面也无所谓了吧。”

“但是，我总觉得，这不太对吧。总觉得将它们扔进垃圾桶里面有些可惜，垃圾桶太脏了，里面装的是脏纸巾、外卖盒子、烟头，这些东西可配不上你这束花啊。”

“那我已经扔掉了。总不能现在我再把它从垃圾桶里拿出来吧？”我说道。

“为什么不试一试？就这样把那束花，即使是已经死掉了的花吧，扔进垃圾桶里面实在是太过分了。”

“对，是这样，的确是我太过分了。”

我打开那个很大的绿色垃圾桶的盖子，幸好是早上，昨天保洁阿姨已经换过里面套着的黑色垃圾袋了，我将那束花丛垃圾箱里面捡出来。

“我现在最好是将它们丢在下面的花坛里，挨着泥土吧。人们不至于会将这些当作垃圾而从花坛里将它们收走。”我拿着那束花说道。

“你最好是将它们外面那层塑料纸给剥掉，它还算是一垃圾。”同事说道。

“你说得对。”

同事打算转身走掉，但我继续说道，“这两天我都为这束花纠结着，一开始是那朵红色的月季，现在是这剩下的花。我因为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而买下这束花，但是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运，我以为这会是一件什么好的事情的——有一束花在桌子上放着，你工作的时候总会看到它。我这两天完全落在了那朵红色的月季里面了，似乎非要到处找到一些月季的红色才感到安心。白天工作的时候寻找那抹红色，即使是晚上睡觉还对那个红色念念不忘。但是今天早上醒的时候看到它枯萎了。这下好了，我终于感到突然出现在我世界里面的那抹红色，那种属于花朵、月季的红色终于消失了。我不再感到自己再有寻找它的需要。它仅仅出现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可即使这样，也完全了我一种目标感。但是，时间在转动，时间在飞逝，那抹红色出现的时间只是长短的概念而已，两天也好，两个月也好，两年也好，只是一个时间段的概念而已，有了开头就会有终止，但我没有想到那抹月季的红色出现的时间竟然这样短暂。我很快就失去了它，这时我怅然若失。”

我顿了顿，“抱歉啊，讲了这些奇怪的话。”

“我知道，昨天我在你桌子上见到过那朵红色的月季，美丽至极。”同事对我说道，然后走开了。

我带着那束花乘坐电梯下去的时候，决定晚上回家后也将那朵月季也放在房子下面的花坛里。

书页里面毕竟不是它们的归宿，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吧，泥土是所有人和物的归宿。它和它的红色应该被留在泥土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