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我怀人】柳印生

我是在家乡的县中即江苏省兴化中学实习的。那时的兴化中学确实是很有名气的，在我读高中时，我们最渴望能到兴化中学读书。我读高中是在一九七八年，文革之后真正凭考试入学就是从我们这一届开始的。我从我们蒲塘小学附属初中考进了高中。

在应试教学方兴未艾的时候，兴化中学的名气与影响已经开始淡下来了。因为几次高考它都没有能考过别的县中。在我们兴化县，只有兴化中学这一所省级重点中学。这样一个大县，却只有一所这样的六轨制中学，而且高考中总是无法雄起，确实让人觉得失望。有一段时间，它甚至连省重点中学都必须重新验收才能混下去。兴化中学在特级教师柳印生做校长的时候，还是颇有一番样子的。柳印生一离开校长的位置，兴化中学立即就出现了一种死相样子，让人心里既觉得痛快又觉得失落。痛快的原因是兴化中学一直将我们这些乡下人排斥在外——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很想分进这一所县中教书。可是它拒绝了，理由是兴化的分配一刀切，从乡下考进大学的学生，分配时还得分到乡下去。这样的学校发展成这样，我觉得也是活该。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分配标准呢？有什么道理呢？就像我们读书时最渴望到兴化中学，我们教书时也最渴望能到兴化中学。能够进县中教书，不仅是一种身份的标志，也同时享有一种现在我们时常说起的一流的教育资源。失落的原因是当我听到兴化中学滑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我的家乡教书而到了盐城一个叫“时杨中学”的农村中学了。这时候，听到家乡唯一一所省重点中学遭此厄运，心中的那份失落与痛苦是显而易见的。其时，我所在的时杨中学都已经开始申报省重点中学了。至于盐城乡下的龙冈中学、上冈中学，都已经跻身进江苏省名校了。

我到兴化中学实习时，兴化中学的校长就是很有名气的语文特级教师柳印生。我在初中部实习，柳印生与赵道宏担任我的指导教师。

初中部的叫赵道宏也是非常有名气的，她是兴化中学初中部的一块王牌。她曾对我说起过柳印生的一些趣事。我从她的讲述中知道了柳印生的大致情况。柳印生竟然不会下面条，什么家务也不肯做，据说也不会做。一切都推给他的夫人去做。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夫人的名字叫顾美娟。他一个中师毕业生，全身心投入，潜心钻研教学艺术，终有如此成就。他牺牲了常人的很多生活乐趣，确实很不容易。我后来在乡下教书，有一次看到《中学语文教学参考》封面上刊载了柳印生的大幅照片。照片上，柳先生头发花白，但红光满面，睿智的双眼在镜片后射出深沉的目光。那种特级教师的风度，让我深为折服。后来，我在《兴化报》上读到他的小说欣赏的连载，再接着又看到他将这些连载结集而成的书——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中学语文小说欣赏》，内心为之一震，柳先生的那种学者化追求不禁让我心驰神往。我觉得做一个语文教师，只有做到这份上才是一种人生的成功与事业的成功。而更让我感奋的是，柳先生是以一个中师生的起点而最终达到这样的境界的。我联想到自己，我一个中文本科生，无论怎么说，都必须做得非常出色，否则，这大学真是白念了。我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定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柳印生与我们的顾教授的关系是很好的。我后来在《江苏教育报》上看到顾教授在一篇教育随笔中说到兴化一位青年教师坚持写教后日记而终于写成一个特级教师的事。顾教授在文章里没有提柳印生的名，但我知道他说的一定是柳印生。我还记得，顾教授因为我在兴化中学实习，特地到这个实习点上开了一个语文教学讲座。很多乡下的语文教师都赶来听讲座。我想从那些教师里看到我的母校也就是兴化县唐刘中学的语文教师。可是我失望了，唐刘中学没有派教师出来听讲座。我知道他们不会来，因为从唐刘到兴化九十里的水路，要坐上七八个小时的轮船。当天无法来回。当然更主要的原因也许不在这里。唐刘中学当时可能就没有派人出来学习的意识。

柳印生老师也指导我写教后日记或教后感。实习期间，我在每一篇教案的后面都有意留下一张空白页，用来写教后感。柳先生告诉我，教后感可以写的东西很多，可以写这节课成功的感悟，也可以写教学环节中处理得不当的教训，还可以写一写学生被调动的程度，当然也可以观察一个学生然后写下对他的印象。时间长了，各方面的第一手资料都有了，丰富的教学感觉也多了，写作也很纯熟了。一举而数得。我在走上教学岗位以后，果真写了一段时间的教后感。效果确实不错。但我后来还是抛掉了这种东西。因为，我发现时间长了，要将这一件事真正坚持做下去确实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材料固然可以积累很多，但也很芜杂，有时反倒影响对材料的甄别与取舍。加上我这个人记性特别好，我觉得不记也罢。我想，特别重要的东西，总会记得的。而且，这个时候，我开始用另一种东西取代教后感与教后日记，那就是教育随笔与教育手记。不必每天都写，但坚持每周都写上一篇。我在加盟江苏省张家港高级中学后，该校校长高万祥也很强调教师写作教育随笔。他规定青年教师每学期必须完成一万字教育随笔的写作任务。

后来，我写作的方式更加灵活了。每阅读一本教育学著作，我都会在空白处留下我阅读的思考与心得。

我坐在赵道宏老师的办公室里办公。一开始，我是听她上课，帮她批改作业与作文，算是借此熟悉学生。赵老师教的是初一的学生。柳印生老师的女儿叫柳拂，也在这个班上。我记得这个班有一个女生叫姚溱，是班长，很有才气，语文学得很好。在学一篇叫做《美猴王》的课文时，她回答老师的提问竟然用到了“浪漫主义”这个说法，着实让我吓了一跳，觉得这样的学生不能小瞧，才初中一年级的学生，让人佩服。因为作文写得非常好的原因，姚溱自然受到了柳校长的关注。柳校长的女儿柳拂受乃父的影响，语文学得好，作文也写得很好。记得我刚进兴化中学时，看到黑板报上的一篇文章就是他女儿柳拂的，叫《初识姚溱》。我当时就被这篇文章打动了，觉得这是一篇相当不错的文章。

赵老师是这个班的班主任。班里的学生都是好学生。确实，那个班的学生生源质量相当不错。我认为像姚溱与柳拂这样的学生，将来肯定是要考到一所相当好的学校的。可是很多年后，我遇着了一个当年实习所在班级的学生马强，马强告诉我，柳拂她们的入学情况都不是很理想的。马强这时是在盐城师范专科学校读书，我在唐刘中学的一个学生与他同在一个班。兴化中学的好学生最后也只不过考进了这样的学校，着实让我又感叹了很长时间。

赵老师所在的这个办公室有三个初中一年级的语文教师。我到现在还能记起的是一个叫王琴的女教师。这个女教师和我谈过一次家常，她也是我们这个大学毕业的，工农兵学员。王琴是一个很热情的人，对我这个实习生很好。有时候，她会给我买来一些小食。

我在很多年后，看到一本杂志上面有兴化中学的教师王琴写的一篇文章，我断定一定是这个王琴。不过，我清楚地知道，这个王老师差不多已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有谁会记起一个当初的小实习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