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01

————沁哲篇—————

    当何孟倒在他面前的时候，沁哲并没有如自己料想得一般感到痛快。那个人倒下了，却那样地望着自己。沁哲到死都不会忘记这双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他的家族，亲手毁灭了自己曾经的幸福。沁哲永远不会忘记十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他曾经的朋友何孟将他约至城楼之上，却只是为了让他看着自己全家，自己的父母兄妹，在火光中沦陷的惨状。那一夜之后，郑家彻底落寞。只剩下了沁哲一个人。他发誓他要报仇，可是他势单力薄又能怎样呢？内心燃烧着仇恨的沁哲彻底变了个人，他不再笑，他离开了他的故乡。

      十年时间，沁哲再度回到故乡的时候，已经是郑老板了。当然不是经商的老板。是下九流的梨园戏子中成了名的角儿。沁哲在这十年中尝尽人生疾苦历经世间百态，他此刻回来，只因报仇的时机终于到了。再次与何孟重逢是在戏楼里。他在台上，而何孟在台下。隔着掩盖内心的浓妆与虚无缥缈的唱吟，他重新对上了这双眼睛。这双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残酷而狠毒的眼睛。何孟立刻认出了他。哪怕他变成下九流的、穿女装的戏子，这个该死的何孟依然第一时间认出了他。从此何孟天天来捧他的场。他不可能不来，沁哲有这个自信。他想看他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活着，这条丧家之犬如今回来了，他当然会天天来看。他跌得越痛，他就笑得越开心，这么简单的道理，沁哲怎么会不知道。

      谁都没有提十年前的事。两人似乎有约定俗成的默契。他唱戏，他来捧场。他下台，他请客吃饭。他回家，他接送。他送礼，他接受。可是他俩但凡单独在一起，总是一语不发。没有表情，没有对白，甚至没有视线的交流。只有他俩知道这之间是怎么一回事。是一种沉重的，不言而喻的对彼此的扭曲的情感啊。当何孟倒在沁哲面前的时候，他出奇地平静。脸上甚至没有因为中弹而带来的痛苦与扭曲。他只是笑了，这是何孟在沁哲面前第二次微笑。沁哲忽然发现原来何孟有一张英俊的脸。“你早知道我跟人勾结，要对你不利，对不对？”沁哲缓缓弯下身子，凑近何孟的脸。“对。”“你为什么不像当初除掉我全家那样除掉我？”沁哲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哽咽。是为了已经死去的家人，还是为了眼前这个就快要死掉的仇人，他也分不清了。

    “我从小就恨你，你样样比我好。可是当我亲手把你的一切毁掉时，我才发现我错了。”何孟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亲手夺走的那一切，恰恰是我想保护的那些东西啊……”

    那个沁哲一直恨着的人死了，死在他面前。可是沁哲并没有觉得快乐。他的家人在十年前死了，他起码还有一个可以用一生去恨的人。而当何孟也死了以后，他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他早已跟何孟一样，处于这个世界的阳光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