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10)
众人以为这次总算是颠簸到了目的地了,却发现车子依旧处在一片蛮荒之地,只是这蛮荒之地之上总算是有了人烟,原来车子停在了一间开在公路边的食店前,虽然破败得就像帕特农神庙,不过还好歹有一个完整的结构让人知道这是间平房,破败的一砖一瓦巧妙的掩盖了自身粗制滥造的本质,反而彰显出自己的年代久远,古迹便是这么来的。门口竖着一块木牌,上书餐字,提醒人们这里不是旅游景点。房子外面摆了四张桌子,里面摆了三张桌子,最后面是灶台,灶台旁摆了些做好的小菜,无论从餐盘还是食物,都可以看出刻意营造出来的古典美。灶台旁堆满了干草,灶王爷倒在其上。房子的背后还有个有木板搭建起来的厕所。
人们对于厕所的青睐程度远超小店本身,殊不知这正是小店老板的经营生财之道,就好比青楼里的头牌,君子们都是冲着她去的,但是头牌只有那么一个,两条手两条腿宰了也不够众人分,且还只卖艺不卖身,而人们来到这里又不好意思不消费,就只能转向店内其他消费品了。所以这就又告诉了人世间的一小点真理,先用好的把人骗来,再用烂的把钱骗来。
司机说道:“都下来,还有一段路,先下来把饭吃了。”老板娘定是司机的老相识,一脸热情的招呼相迎。阿福和阿力两人总算明白,原来这里是这辆车途中指定的用餐点,司机把人拉来,人们见车停在这里,想走也走不了,有些人无奈也只好下车选择这里吃些东西了,这又是其中的另一种营销之道,而司机也能从中分到不少好处。原来开车的不见得就是司机。
阿福和阿力随人流也下了车,发现下车的人都是没座位的,而有座位的人宁肯和泛着胃酸的空气斗争,也要死在座位上。而下车的人数来也有二十几人,这足以可见车厢的弹性和人的韧性,就像放进军需罐头里的午餐肉。
店内有一个伙夫在灶台那里忙活,还有个伙计靠在灶台旁边玩着自己的手指甲,老板娘怒吼几次都丝毫不为所动。老板娘无法,为了眼前的生意之好身兼老板伙计账房数职,工人的不合作精神,使得资本家为了节约成本获得利益最大化,只好不惜压榨自己身上的最后一点血汗,这是自十月革命胜利以来,工人阶级的又一重大胜利。
两人走进店内,看见早就黄得胜过夕阳的墙上写着这个店的名字,周氏餐馆。来人众多,老板娘顾暇不及,只好先将两人搁置一旁。见没人搭理,阿福和阿力便到灶台旁看有什么菜。香肠想必是在和霉菌作殊死的斗争,而腊肉则是前朝的遗留之物,几棵白菜没能把持住清白之身,灶旁桶里的水看起来像从后面那间小屋直接拿来作循环之用的,两人见此状,倒吸一口气以表惊叹,好歹这里的空气还算正常。
思来想去,两人只好做不食周粟的清高之人了。
一旁玩手指的伙计倒是玩够了,得以抽空问两人一句吃些什么。两人赶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忙你的。”伙计听此话后,更加心安理得的开始用刚弄干净的手指进行鼻腔异物的清理工作。
其余的人纷纷点餐,灶台的伙夫十分忙碌,好在老板娘之前肯定用科学的态度充分评估过小店的运营能力,所以可供选择的菜品少得可怜,只消得将准备好的几样食物入锅热上一热便可上桌了。老板娘见人太多,所幸也不管了,把钱收了,叫众人自己去灶台旁边等取。这就使得浑水摸鱼之徒有机可乘,全都涌到灶台边,一双双手全都在油锅上面挥舞,一边挥舞一边叫道:“诶诶诶,那半截香肠是我点的。”“我的汤,我的汤。”“龟儿子的,老子的腊猪蹄蹄。”从伙夫的角度来看,就像是看到一群刑场之上被木栅栏搁在外面有莫大的冤屈人一样,伙夫一天到晚和灶王爷待在一起,一副菩萨心肠,于心不忍,有求必应。老板娘见状不对劲,猛拍大腿,大叫道:“不对,不对!你刚没点这个,”——老板娘抓住拿了块腊肉的人,正在诘问,又见一碗白菜汤从眼前经过——“你给钱了没!”老板娘又去捞白菜,腊肉乘机转身就走。老板娘防不胜防。屡次之后,老板娘失了风度,一声大吼:“都给我放下。”无奈人声沸腾,早已将她淹没。
虽然菜品不行,人们倒也不挑剔,就着霉菌就将食物下肚,而点了汤食的人,则可有幸免票欣赏到胜似法国油画家莫奈的名作《日出印象》,而它的用色用料则更加大胆创新。阿福和阿力再次惊叹起人的顽强——准确的说是四川人的顽强,如果能在这个被群上包围的地区活下去,那么又何惧什么天灾人祸?
倒还是有人知道买单一说,细算下来,老板娘倒也赚了不少,毕竟这可是无本生意——谁说他们吃的就是他们所点的食物了?或者说他们吃的真就是食物?
这个时候来了几个身穿长袍马褂的人,老板娘见了,立马笑脸相迎上去,恨不得把脸贴到对方脸上去,这是西方的礼仪,只是中国人不兴这个。原来这几个人是当地的乡绅,颇有名望,不过只是在老板娘眼里颇有名望。几人也是踩着饭点来这,老板娘连忙将这一车人刚刚吃剩的东西,在灶台上又都混在一起,老板娘看起来常做这样的事情,轻车熟路,很快就做成一盘颇有色相的菜端上去,这间店在过往几年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世界粮食危机。几人也不说什么问什么开始吃起来了,展现了乡绅应有的气度,还夸奖这菜不错。老板娘听了乐得花枝招展,脸上打的劣质粉一个劲儿的往下掉,算是佐料,还娇嗔的请求几人给这道菜起一个名字。其间一人觉得这才色相不错,便取名色拉。
大家酒足饭饱,稍作调整,继续上路。
下来的人全都重新上车,车上有座位未下车的人倒也还没有饿晕或是由呼吸系统所引发的昏迷。司机发动车,谁料这车见人们都吃了东西,它同没下去的人一样还空腹着,心生不满,怦怦回应了几声便又一次的无了生息。司机刚刚吃饱,力气充足,按照先例,赏了两脚,这车倒还真是人类所创造之物,有人的习性,挨了两脚后,高兴的歪歪斜斜的缓行起来。
先前那个和阿福阿力比拼眼里之人不知道被人流裹挟到了哪个地方,两人好歹是把悬着的一颗心和紧张的一双眼睛都放了下来。
又是艰难的行进,在这个艰难的世道。
可是这车虽然是在行进,但是却同这个时代相比似乎是慢了一些存在着莫大的时差,他们满怀希望随着车的前进心也前进着,以为一切的事情都同他们与希望的那样,可是那时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个世道总是喜欢在不经意间,一点铺垫都没有的告诉人们一些别人酒足饭饱自己却滴水不沾时才能知道的事情,他们的洪宪皇帝已于一九一六年的六月六日因病去世。
这个玩笑开得还真是时候啊。
在这个大顺之日去世着实让大逆之事显得如此扎眼,就像用悲剧的手法来将喜剧大团圆式的结尾,特征鲜明的讽刺让人一目了然,无从争辩,啼笑皆非。人虽已死去,但很多事并不会随着某个人死亡而改变,因为一个人的死亡是如此的微不足道,纵然生前是多么的只手遮天,在大到无限大的世道面前,也只是渺渺的众生而已,人又不是如来佛,别真以为有五指山,反正也只是相对而言,相对的东西永远都当不得真。
可惜不幸的是两人不曾收到这个幸运的消息。
两人对于此事的一无所知,使得他们走上了与自己想法相背的轨道。不过也许他们现在走上的道路才是正确的,因为没人知道他们的想法是否是错误的。
谁知道呢?
他们已经无法将车停下来甚至是往回开了,不像这个时代荒谬的可以逆流。
眼见天将黑之时,如同肥胖患者终于爬上二层楼梯时长舒一口气一样,风尘仆仆得开动起来如同风尘女子的汽车咚的一声寿终正寝般完成了使命停了下来,终于是到了目的地了。
天也黑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