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昨天是我家新居乔迁。我们家二十年来大概搬过五次家，住过上世纪的旧楼，也租过现代的房子。这次妈妈终于如愿以偿辛苦买下了一套一厅四房的房子。妈妈在搬出租房的时候曾对我和弟弟道过一次歉，一直没给我们一所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其实我和我弟真的从不介意自己住的房子怎么样，旧房子我们冬天关上窗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一锅滚烫的羊肉汤也温暖。

小时候爸爸在教职工住房的厨房门口为我做了一个秋千，我就坐在秋千上看爸妈围在小厨房里忙碌。妈妈哼歌，爸爸偶尔为我推秋千。

在土产公司住的时候，每次上楼梯，爸爸都是左手抱着我，右手抱着妈妈，一口气上五楼。妈妈亲爸爸一口，我也亲爸爸一口。

小学三年级妈妈决定全家搬迁到城镇的一家师资优良的小学附近租房子住，让我转学到了那家三年级就能学英语的小学读书。也是这次搬家后，我长大了一点，偶尔夜里被爸妈下完晚修回来的声音吵醒，才发现妈妈下课回来总要进来我房间看看我，给我盖好被子，隐约中感到妈妈亲过我的脸颊。

我们在租房里住得最久。以前生活环境条件单一，搬到城镇租房住以后，妈妈偶尔会给我们买宵夜回来吃。买了饺子，大人们吃一两个，我和弟弟抢着吃光。有一次我和弟弟半夜被妈妈叫醒，我们以为要起床上学了，就开始叠被子，妈妈才解释说，她是见我们晚上吃宵夜太饱了，叫我们起床夜尿。然后妈妈就被爸爸和爷爷奶奶笑了。

那段成长的时光里，每天早上有奶奶叫我们起床，豆浆和白粥提早半个小时被奶奶做好，保温在锅里，和爸爸一起吃早餐，然后两个孩子挤在爸爸的老摩托后座，车灯划开清晨的暮色，爸爸默默往前开。

终于在我高一那年，妈妈等到了一个机会搬进学校的房子里。那段时间妈妈天天过去打扫张罗那间房子，就是一个骄傲，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

那天晚上，妈妈照样从快搬进去的新屋那打扫回来，我不睡，开着客厅的灯等她。因为我看过那句话，最温暖的事是深夜回家时，漆黑的大楼里还有一户灯亮着，等她/他回家。所以我想开着灯等她，我知道我们家住三楼，客厅的灯能照亮一小片楼下的路。妈妈回家双手抱着我的肩膀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对不起你和弟弟，租了那么久的房子，一直没有给你们一个真正的家。

直到现在，我一直掂量妈妈当时说出这句话时，心里的滋味。

搬进去的新家是上世纪的碎石英砂灰色外墙建筑。虽然收拾了一遍，可那久经风霜的窗玻璃，还是在搬进去不久后就裂了好几片，冲凉房是漏水的，厕所的窗是摇摇欲坠的。所以即使搬了家，妈妈的心里始终还是觉得有愧于我们。

搬家以后，我问弟弟，嫌弃吗？不嫌弃。其实我们从不嫌弃我们住在什么地方。以前租房的地方楼下有发廊一条街，妈妈也介怀，能够住在学校里，妈妈也会放心很多。但对于我和弟弟来说，家是父母长辈给我们的爱，住着怎样的环境我们一点也不介意。

学校的这所房子方位很好，是不是坐北向南我不清楚，但冬暖夏凉。厨房后的阳台风很大，台风来的时候窗玻璃直摇。为了安全和温暖，爷爷出钱，我们为阳台装上了铝合金窗。那个冬天关上铝合金窗，爷爷熬了一锅羊肉汤，我们下课从外面带了一身寒气回来，滚烫的羊肉汤顺着食道下肚，寒气瞬间被驱赶。那一顿午餐我们吃得浑身滚烫笑容红润，齿颊留着像牛奶般浓郁的羊肉臊香，饭厅里保留着浓汤的热度。

然后就在我们都以为要在这所温暖的老房子住下去的时候，妈妈突然被阿姨鼓励着用公积金和贷款去买一套商品房。当时我还反对她在我读大学弟弟读高中这个高花销时期买房，只有她不顾反对把钱豪掷了下去。然后一边贷款一边维持我充足的生活费，一边不断给我汇报新房子的进展。我知道依靠她和爸爸的工资要维持生活很不容易，所以我很不明白。暑假回家的时候，阿姨的新居已经可以乔迁，就住在我们家对面，而我们家还在我爸妈一尺一寸地扎实装修中。爸妈给我打造的小闺房里有一张梳妆台，有一个衣柜，衣柜边上一进门就是书架，床的尺寸是宽一米五。

折腾了一年，昨天终于乔迁大吉了，在新居里摆了两桌酒菜，姨丈用微信发来了每一个人的笑脸。这是大学一年以来让我感到最温暖的事情，当晚正好农历十五，月圆皎皎。

只是晚上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是数落了她一顿，不用给我房间装空调啊。妈妈又反过头教训我，你不懂，你的房间小，我们已经尽量把你的床订做得大一点，再装上空调，以后你和你老公回来住也舒适些。我笑着，泪也噙在了眼角。

其实我家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就在农村建好了一幢两层的小楼的了。门前是稻海和菜园，大山蓝天，与家鸡黄狗作伴，长风呼啸的时候，稻浪总是哗哗又沙沙地向山边蔓延。妈妈笑称它是别墅，我们周一到周五在租房住，周六回农村听虫鸣赏星空。可我和我弟总是不愿回去，那是农村，出门不便，不能和小伙伴逛街，没有网络，不能打个游戏聊个天，并且一入夜就伸手不见五指。可妈妈还是执拗地每周都要回去。

直到昨天看到新居的照片，妈妈这么多年做的一切，我忽然才懂。即使房价持续高企也要买一套房子。租房使她一直感到身心漂泊。因为她内心里一直想营造一个美好的家，想给我们一个舒适的家。那才是她内心的归属，她所需要的落叶归根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