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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幻泡影 五零之思

2019-07-14  本文已影响15人  乱蓬蓬海

        近日重看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讲了一个文艺武林故事,或者说武林中的文艺故事,叶问和宫二的一次交手,惺惺相惜,双方心里始终放不下。宫二延绵成旧疾,最后那句“叶先生,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震撼人心,却最终与叶问一辈子擦肩而过。给人一种爱如幻梦泡影的缥缈感觉。也许对于无法在一起的人来说,一句“我心里有过你”就足够了。

        王墨镜和李安都喜欢追溯“迷茫爱”爆长的那一瞬间,叶问和宫二交手时贴身飞过的刹那,玉娇龙与李幕白竹林对决的惝恍迷离。王佳芝对易默成说;“快走”的紧张到爆的一瞬。所有的来路都让位于喷薄的耀目光芒,然后归于沉寂,消失于深渊。

        一个真实泡影的消失,或者不留下一丝痕迹。但一个心灵泡影的幻灭,却如同恒星的灭亡,“氦闪”之后或成黒洞,或成中子星,或成白矮星。心灵泡影的幻灭,严重者炸成心灵空洞;次重者隐成心刺,辗转反侧不得消解;“春梦了无痕”的皆是浅尝辄止的浪子。心刺和空洞对于本人来说是持久的心灵伤痛,却也是文学的珍珠,历史上诸多作品皆因此而得光芒。索尔·贝娄说:“比起灾难,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因为“从前慢”,现代人的一世经历相当于古人的几生几世,一个泡影的生灭就是一世,当另一个泡影闪耀身心时,前一世的爱和绝望淡隐入雾中,只留下淡漠的阴影沉积在心。对于现在的青年来说,也或三四年就是一世了。

        若泡影小到微、多到繁时,就是泡沫状,现代生活,人心只有泡沫没有泡影。一地碎沫也吹不出一个像样的泡影。所谓的寻爱简单如一顿午餐,真正的食色一体,低级如动物。或许正是单向度的教育造成的恶果吧,爱而不能的单薄情感,无法支撑一个丰饶园林。无力追逐泡影,没有激发出回馈的苍白。现代人比我们的前辈们有更高的生活质量了吗?

       张爱玲大胆前卫,剑走偏锋。她的小说,笔法苍凉冷峻,戳破人世人情的虚幻泡影,所有的爱都是杂质浑浊,都是千疮百孔。像舒婷所言橡树和木棉“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只是一种理想状态。我们认为的模范,有时是这个人只有一个泡影,而另一个却有不断的泡影明灭。所谓的灵魂相遇,可能只是所遇最大的那个泡影。虽短暂,却炫目,如同张充和之与卞之琳、孙多慈之与徐悲鸿、萧红之与周树人。

        文学所痴迷追溯的即是那一刹那的光耀,如同太阳氦闪呑没整个太阳系。套用川端康成一句话:烟花落尽后置身黑暗无尽回想,其实才是人生的常态。改为:泡影破灭后置身长夜无尽回思,其实才是苦涩咖啡的本味。在伊豆,川端康成邂逅了14岁的舞女,随她一路辗转,最后依依惜别。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如同“转瞬即逝的流星”,照亮了他彼时的晦暗。这一段,正是川端康成八年后创作《伊豆的舞女》的灵源。像这样的泡影故事在古代诗人身上发生多矣。“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崔护惆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义山惘叹;“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小山哀感。流转千年,依然在人心中能激起波澜。

        山小到多小为石,岛小到多小为礁,湖小到多小为洼,泡小到多小为沫,人小到多小为原子状态。从尘世高空中俯瞰,人世的忙忙碌碌如同蚂蚁觅食。东坡居士在前赤壁赋中发出振聋发聩的“苏轼之问”:“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煌煌文治,赫赫武功,是非成败,掉头皆空。只有人的思想、精神如同利剑之剑芒,照耀千古。或许这是人世间能擒住的一丝丝像极了永恒的“固体”。

       惜“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人生亦是如幻泡影,在佛家说法中早已成定论,只是在这须臾之间,我们能在虚无中抓住什么,登上渊面黑暗中的一叶木筏,得遇“掌舵木居士、撑篙灰侍者”,渡到安身立命的彼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决择,选皈依者,视情感为泡影,慈悲为永恒;选文学者,视人性之情感为心灵框架,视出家为冷心绝情;选科学者,视宗教为愚昧,视感情为细枝末节,只有寻找到未知规律为大事。选美学者,视世间一切唯美永存,连毁灭也充满了不可言喻之美。

        老子早已识得“天地不仁”,却破了自己“不言”的戒律;庄子长篇大论,妙趣横生,因言多意外开启了哲学和文学的源头,他们的色调是悲观的,因为他们见识了那巨大的不可言说的黑域,比佛教更早地认识到人生的虚无。所以从某种角度看中国哲学有早熟之说。

        一个人的存在感,就是他精神的弥漫范围。老子、耶稣、柏拉图、苏格拉底、释迦摩尼、穆罕默德、摩西、孔子都是人世间的巨子,身影映照千年。他们的光辉使得人类拥有足以自傲的理性之美。如果说人类思想是存在于短暂一时的泡影,未免我们自己都不愿相信。我们宁愿相信《三体》的结尾,即使人类灭亡,我们的理性光辉仍能在宇宙中漫游,甚至存在于一个小宇宙中得以永恒。

       从更高的视角来看,人类文明世界也不过是荒漠宇宙中的一个泡影。其实不用外星人来灭亡人类,他自己的愚昧和恶念,就足以自我毁灭了。苏轼时代,认为长江是永恒的象征,就是视域的边界了。现代的我们有了更广阔的认知,海枯石烂无法永恒,恒星不得永恒,宇宙亦有熵值最大,死寂湮灭之时。这世间,恐怕只有热寂可得永恒,只有虚无可得永恒,但愿在这永恒的泡影中,依然有脆弱的情感、冷静的理性、虔诚的信仰在角落里泡沫般留存。

 

                                                                                                             -------杨麦仓作于2019-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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