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修剑录(八)
第八章 误入清修地
片刻失神后,耳边似有人声传来,也不知是不是对自己呼喊,李怀笑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光是保持意识已是不易,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他无奈渐渐安稳躺下,打算先缓上一缓。朦胧间,人声已经渐远,倒是有潺潺水声环绕上来,李怀笑闭着眼睛,几番吐息后周身疼痛似乎好了一些,他集中精力听着动静,确是水声无疑,不仅如此,自己所躺的地面似乎开始摇晃起来,幅度并不大,可身体传来的触觉异常清晰。
李怀笑睁开眼睛,强撑着慢慢坐起,随着周身境况渐渐清晰起来,他登时呆住了,自己如何竟到了一艘船上,莫非是被那二位道士搭救?再一细看,舱内除自己外空无一人,舱壁左侧一副蓑衣,右侧几只大小葫芦,身前茶几上孤零零摆着一盏油灯,再往正前方船头望去,只见得矮矮舱口处的一抹灰暗,应是在一艘随波而流的乌棚小舟之中了。
他下意识地想揽过随身长剑以壮心神,四下一番摸索后,果然空无一物。呆坐半晌,神志已经大约清醒,只得先出了船舱看看再作打算了。李怀笑慢慢站起,猫着腰向舱门处摸去,迎着些许亮光终于钻出了来。他抬眼环顾,四周一片青山绿水,景色倒是不俗,只是天空灰暗低沉,不免让人压抑,这小舟正浮在河面,缓缓向前飘着。李怀笑有些恍惚,只觉得目下感受似曾相识,让人说不出的迷惘。正寻思间,他无意转头看向船尾,顿时吓了一大跳,刚才还空空如也的小舟,此刻船尾竟坐着一个人!
李怀笑心里按下惊诧,细细看去,那人背向而坐,穿着一身道袍,灰白长发一丝不苟束在头顶,对着来时的水路纹丝不动,身边竟摆着李怀笑随身的长剑。二人一立一坐,许久相安无言。李怀笑忍不住先开了口,拱手问道:“敢问前辈,此处何地,我又是如何到此?”静待良久,也不见船尾打坐的老道有分毫动静,李怀笑只好爬上舱顶,慢慢向船尾靠去,接又问道:“惊扰前辈,请问此处是何地?”半晌过后,四周仍是安静出奇。李怀笑小心从仓顶滑下在船尾站稳,心里不免有些发怵,心想恐怕这位前辈是在静修,不愿搭理自己,事到如今只想拿他身旁的长剑仔细观详一番,如果真属自己所有,此地此境,有件兵器防身心里也安生不少。
打定主意后,他轻轻蹲下,左手向那长剑慢慢够过去,眼看即将拿住,李怀笑心里猛然一惊,这四周万籁俱寂,沉闷压抑,不是怪声就是怪人,这境况不正是前几日,在客栈里的梦境一般么!他赶紧下手将长剑擒起,不料尚未抽回,左手被一把猛地攥住,李怀笑心里大惊,双眼紧闭“啊”地一声大叫,身子本能向后仰去。
结果这一落地,耳边忽然嘈杂起来,首先是一女声:“醒了!醒了!”又闻一小伙清脆道:“我就说嘛,拳脚伤痛没有大碍的。”李怀笑默然睁开眼,方觉自己正躺在一室内木榻之上,眼前一男一女正望着自己,应是方才在山脚遇见的道士。二人见他转醒便围坐过来,女道士手中还捧着一碗清水,递给李怀笑说道:“这位壮士,你身上有伤,慢些活动。”李怀笑接过牛饮几口,不慎呛得接连咳嗽,那女道士忍不住抿嘴笑了,不时便正色道:“没想到你不会武功,也敢路见不平斗那匪盗,这舍命相救之恩,玄清玄平定当报还,如今就在这好好养伤,所需物什只管招呼我们。”
李怀笑缓和一阵,环顾了一番,只见屋内四周清白,家居简易,只留了基本的桌椅,除了比自家干净整洁,倒是没有大的区别。再看眼前二人,一男一女,确是道士打扮,看年纪皆不过二十上下,应该是山中道观的清修之人了。他坐直身子,拱手问道:“敢问二位,这是何处?”道士小伙答道:“此处名曰句曲山,是我上清派的修炼道场,此前山下恶斗,你受伤昏迷不醒,我们便将你安置在此修养。”李怀笑闻言一愣,种种打斗片段闪回脑中,连忙问道:“此前我已将横死于那悍匪刀下,如何平安来到此地?”
“那时正是精彩之处!”那小伙竟来了兴致,接连说道:“本来我与师妹二人已经力战将竭,为首的匪盗竟被你引了过去,我们这边顿时松快,不几回合便要分出胜负。”他指着一旁的女道士说道:“我这师妹,为救你于刀下,情急之中竟然悟得了剑秉,几缕飞叶将那匪首击毙了。”李怀笑听得云里雾里,那女道士拉小伙站起,作礼道:“先不说这些,壮士有伤在身,还是先歇息吧,明日我们再来探访。”说罢二人便转身出了屋子。
本是受托出来寻人,还未走远就差点送了命,真可谓出师不利,李怀笑靠在榻上,渐渐习惯了左臂隐隐传来的痛楚,一低头看见自己的长剑安然摆放在床榻一侧,心里想道:方才听得那位女道长悟出了剑秉,想来应该知晓下月初三的修剑大会,不如明日请教一番再去吴州,把握兴许会大些。眼看窗外月渐西沉,李怀笑也不再多想,闭上眼睛便安稳睡去。
第二日清晨,雄鸡刚鸣过三声,窗外隐约传来了阵阵呼喝声,李怀笑身上有伤,睡得本也不沉,堪堪坐起后听得一阵,委实好奇,便提过长剑披了衣裳,出门闻声而去。此刻天还未亮全,他边寻边走,沿路顾盼,参观起这座道观来。脚下大约总是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一侧是些许院落,一侧是林石青山,围墙依山而建,但也只大概成个形状,有的地方甚至任由山体露在院里,显然一番洒脱自在。拐绕许久后,李怀笑终于来到一堵灰白高墙前,清晰响亮的呼喝声缓急有序,直透过墙上的木门冲将出来,直教人精神抖擞,明台清亮。他缓缓走近,门扉随着一阵清亮的呼喝应声而开,一晃眼间,李怀笑便呆在原地。
眼前是一片开阔院落,数十块三尺见方的青石板横竖在地面铺开,上有一色打扮道士三十余人,各自立于石板中心,手中长剑无不左右翻飞,身形变化一如闲鹤一如猛虎,每至一段便齐喝一声,抬眼望去,如此众人动作竟齐齐整整,气势勃发教人肃然。应是真正的闻鸡起舞,山间修炼了,李怀笑靠在门边,一时间竟无动作。恍然间,他寻见了昨日自称玄清的那位女道士,此刻正在阵中不远处,虽然身躯娇小,动作气势丝毫不落,细细看去,方觉其肤白温润如脂,眉目不描而黛,轻抿唇绛,嫣如丹果,端的是位美人,昨日受伤将醒间四顾无措,竟未能发觉。
正愣神间,众人似是操练完毕,齐齐站住一番吐纳后,向左侧殿堂一躬便四散开去。玄清转头看见李怀笑,便背剑跑将过来,一边喊道:“壮士恢复神速,已经能走动了么?”李怀笑这才幡然醒悟,想到如今身在清静之地,竟生起龌龊心念,顿时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没敢应承便想转头逃去。奈何那玄清身似云燕,几步间人已飘然近至身前,抬头又问道:“壮士如何要走,莫非是伤痛发作?”李怀笑侧头拱手道:“这位...小道长,在下是被刚才的阵势吸引过来,身体无碍,无需记挂,无需记挂...”说罢又作势要走。
此时一浑厚笑声在身后响起:“呵呵呵,这位居士,既然身体无恙,还请殿内一叙。”李怀笑闻言回过头来,只见一长须灰发老者立于身前,手执拂尘,面目慈祥,十足的仙风道骨。李怀笑不免惊叹,竟不知他是何时靠近的。一旁玄清作了稽首,恭敬道:“师父!”李怀笑连忙拱手道:“谢过真人!”老者侧身一个虚请,将二人往前方大殿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