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说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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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风语阁文苑【一张老照片】写作。
1.赫连山下
晚风吹过蜿蜒山道,缪希假期旅游,背着一个灰色的包,在路边拍下天边赫连山的风景。
连绵起伏的赫连山直耸入天际,与湛蓝的天色融为一体,纯洁的云团都成了它的陪衬。
赫连山是锡城的名胜景区,这里观赏落日最是一绝。
山下的小镇热闹非凡,游客鱼贯而入、络绎不绝。
“哇,太壮观了!”
路人拥挤着,也欢呼着赞叹壮丽景色!
“就这个角度,头发撩到后面,预备!一、二、三、跳跃。”
景区,拍照的人占一半。
还有着汉服吟诗的恣意少年:“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邬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街头艺人,视频直播唱着的不太应景的歌。
山不是邬蒙山,也没有月光。
遗留着古代气息的小镇浸在暮色里,温暖的昏光浓罩着赫连山,以及一切风景和人物。
每一帧画面都宛如一副秀色丽画,唯美至极!
缪希改变方向,离开喧嚣的人群,走入斜旁的一条小道。
两旁都是古老的建筑,多是两三层的楼房。楼前挂的是方形灯笼,上面还描绘着兰花。
小道越走越宽大,房屋也不在相连接,颇有几分人烟稀少的意味。
路旁有个掉漆的古楼,门敞着,牌匾上字迹已不在清晰。勉强辨识出那几个字,「点将楼」。
缪希带着三分好奇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不太大的院子。建筑多是大理石,檐下有太阳能灯,还有红色的多边形灯笼。也绘有图案,只是已经看不清。
院子有些空落、寂寥,似乎无人看管。院子中前方,有个石碑,「点将台」。
台上是一个将军骑着战马的石雕,身穿甲胄,腰间别着长刀。右手拉住缰绳,左手比肩抬高,手上停落着一只鸽子。将军留着胡子,神情严肃,目光炯炯。
缪希仔细打量着雕像,思忖着,暗道:“这得是院子里最有生气的东西。”
缪希走出院子,沿着道路往前,走了两百米左右。
出现一个大宅院,看建筑风格,应是年代久远。
墙垣已经坍塌、断裂,院里的房屋肉眼可见的残破,挡风避雨应该都不能了。
屋外大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头发花白,已是耄耋之年。
老人神色倦怠,眼神发散,皱着眉。甚至五官都快皱在了一起,他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回忆往事。
以至于缪希走到他面前,他也没有丝毫察觉。
缪希下蹲到老人身旁,询问道:“老爷爷,这附近有小卖部吗?”
老人似乎没听到,并无回应。
“老爷爷,”缪希又唤了一声。
过了三秒,老人才回神过来,“噢~年轻人,你说什么?”
缪希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老人咧着嘴角,脸上挂着笑:
“没有。年轻人,这地儿偏。”
老人站起身来,伸手指着缪希走来的那条路。
“你得往回走,回到闹市街上去,那儿才有卖东西的。”
老人说话很精神,口齿也清晰。听声音就知道,他的身体很健朗。
缪希看着老人指的方向,那边太过喧嚣,他暂时还不想回去。
他谢过老人,寒暄着问道:“老爷爷,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缪希疑惑,老爷爷应该不会住在这个破宅子里吧?
“嘿!我散步嘞,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老人说话时,手爱在身前划动,似乎每句话都要说得灵动非常。
“年轻人,来旅游的大多都在热闹市集上,你咋走这儿来了?”
老人饶有趣味地看着缪希,想要在他脸上瞅出什么小秘密来。
隆希挠了挠头,有些怯意地说道:“我想来看壮观的赫连山景色,又不喜欢太热闹,就走到这儿来了。”
老人点了点头,不再盯着缪希,转而看向缪希来时的那条路。
看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又问缪希:“你从这条路走来,你看到「点将楼」了吗?”
没等缪希回答,他又自语道:“应该没有,现在不会有人注意那儿了。”
缪希看到老爷爷低落的情绪,心中为之一动。他想,或许老爷爷想给他讲故事。
也好,他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缪希干脆在台阶上坐下。
“我看到了,还进去了。那里面有个将军雕像,很威武,手上那只鸽子也雕刻得栩栩如生……”
“你进去了!你真的进去,你看到雕像了!”老人再次盯着缪希,这次没有八卦趣味,是一种惊喜的眼神。
他高兴得想要拍一下缪希的肩,抬起手又想着年轻人跟自己并不熟,手又收了回来。
缪希此刻看着老爷爷,他不像一个老人,像一个纯真的孩童。
“老爷爷,你给我讲讲那个「点将楼」的故事吧!”
“你真的想听?”老人看着缪希,想确认年轻人是否在开玩笑。
缪希点了点头,老人看缪希认真的模样,脸上的笑意绽放得更加浓烈。
“这个故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讲过了。”老人弯腰,轻轻拍了一下缪希的手臂,转身朝旧宅子里走去。
“走,到里面,我给你找个坐。”
缪希愣了一下,大门上空空如也,已经看不到匾额。这个破旧宅子,每一个建筑物,看起来都有随时倒塌的风险。
犹豫了两秒,他还是跟着老人朝里走去。
老爷爷在宽阔的院子里,寻了一个圆凳石桌的地儿。扯断墙边的杂草,把石凳和桌上的灰擦干净,再招手让缪希坐下。
缪希看着老爷爷连贯的动作,心里感叹着老人身姿矫健。
坐下时,缪希张望着四周,确认没有危险才放心下来。
“小伙子,你今天可有耳福了。老头子我年轻时候可是说书先生!”
老人说话间,也不知从哪儿摸了两块石头,往桌上一摆。
缪希看着老爷爷,语言流利,话腔精准。没有一点磕磕绊绊,还真像电视里拿板儿说书的。
太阳渐渐没入赫连山,夕阳余晖投落在这破旧宅子里,浓罩在老人的身上。
日暮迟了,老人却精神抖擞!
“那个「点将楼」的故事,要从这隆府大院说起!就是我俩现在所处的这个破宅子——”
老人早已挽起长袖,左手拿着一块石头,右手在空气中划动,正式开讲。
隆希也认真听着。
2.锡城隆氏
据说,在清末年间,有一前朝皇室的分支迁居到锡城。
这股分支自称隆姓,当家的叫隆隋。因与锡城的州府交好,便在锡城安居。
隆氏下资在锡城运生,开荒种地,家族日益兴盛。
隆隋娶了锡城本地的姑娘,家和事顺。
可乱世又怎可自安!
隆隋五十三岁时,州府衙门已经改叫县城。县里接到任命,派兵出征。
锡城是南边小城,偏安一隅,历年来无可用大将。县长凭着跟隆家的交情,恳请隆隋带兵出征。
隆家在锡城扎根,有钱有势,乡里相邻也很敬重隆家。
隆隋若是挑头,锡城的其他人必然会更愿意相赴。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况且隆家家训,不参与国之内乱,不避外战。
县长亲迎隆隋,在隆府两百米开外的小楼里设点将台,请君出征!
隆隋离开时,家中长子隆昌才十四岁,弟弟六岁,小妹三岁。
长兄如父,隆昌在父亲出征后,以十四岁少年薄弱的身躯挑起了隆府的大梁。
锡城的强壮男儿大多已出征,农业、商运一时也停滞不前,甚至出现乱象。
隆昌从小受父亲的熏陶,文武兼备,又极其聪慧,善于经营之道。与县长几番协商,凭着隆家在锡城的声望,勉强力缆狂澜、稳住局势。
父亲才出征的几个月里,还有书信往来。时间越长,信件越少。半年之后,便杳无音信。
又过一年半,县长接到消息:锡城出征兵士,埋骨他乡,无一生还。
此时,县长年近六旬,头发却已全部花白。他独身一人穿着素布麻衣,奔到隆家。
在隆氏祖祠里伏地叩首两个时辰,任凭旁人如何劝解,都不起身。
陪他跪着的,还有十六岁的隆昌。
县长声音哽塞,“我受隆家提携之恩,与阿隋是挚交……我愧对隆家!”
那一瞬,隆昌看着老泪纵横的县长,也是自己常喊的邢伯,他的胸腔是沉闷的。
年仅十六岁,他过了两年如履薄冰、走钢绳的日子。肩上挑的是隆家,手下扶的是锡城良善的百姓。
他握住平衡的弦,太紧怕崩断,松一刻局势都会乱。
母亲得知父亲葬身战场的消息,当场晕厥,昏迷不醒。
弟弟妹妹懵懵懂懂,这个家,整个隆府还得架在他身上。
隆昌重重地对着祖祠上众多灵位嗑了三个头,对县长慰语道:“邢伯,将为国战,死于疆场,死得其所。您不必过于哀痛,顾惜身子。锡城还有许多事,要您拿做主。”
隆昌站起身来,转身时又补了一句:“您还有栩珍,您不能倒下!”
栩珍是县长的独女,老来得女,很是珍爱。女儿跟隆家的小妹妹一般大,也经常玩到一起。
县长想起女儿绯红的小脸蛋,软糯糯地叫他阿爹。宛如心脏被人死死地拽紧,闭上眼,泪珠再一次划过皱起的眼角。
他这一生,凌云志逢了乱世,五十多岁才得一女儿承欢膝下。
要如何,才保得住锡城安稳?要如何,才能保住女儿的安乐?
县长离开隆府时,月亮已经上了树梢。来时他是急匆匆的,去时慢循循,脚下似乎有千斤重物一般。
六岁的栩珍,在隆家玩到天黑,与阿爹一同回去。
她不懂阿爹的忧愁,只是见阿爹不开心,她也不开心。不过,阿爹走得慢也好,这样她就不用跑着追阿爹了。甚至可以催促他:
“阿爹,你快一点!”
县长最终没有倒下!
锡城偏远,如今也没了皇帝。各地起义、变革,锡城自从隆隋带兵出征以后,再没有收到新的任命。
锡城的兵士,覆没战场之后,这里更像是已经被丢弃的荒城,无人问津。
目前锡城还能保持表面的太平,全是因为县里联合隆家盘踞于此,扎根太深,不能轻易撼动。
隆家无起义之心,只求安稳,因此也得人们爱重。
隆昌接下更重的担子,与各路起义军交好,保持一定的平衡。
直到隆昌三十二岁,流民聚成匪患,逼紧锡城。
那是隆昌第一次打仗,优记起十四岁时,父亲在点将台身穿甲胄的样子。
他来到「点将楼」。
父亲战死后,母亲不久也抑郁而终。
隆昌寻人为父亲雕了塑象,立于点将台之上。
那双眼睛雕得最好,隆昌看着雕像,就像看见真正的父亲站在自己面前!
彼时,弟弟隆林已经娶了邢栩珍,邢伯在两人婚后便闭目归天。
妹妹隆妤也成了亲,还生了一个孩子,刚刚满月。
隆昌安排人送隆林夫妇,和隆妤一家离开锡城。
他则带着兵士上了锡城的城门。
只是,他的安排弟弟妹妹并不认同,最终只是送走了隆妤的孩子。
隆家五个人一起站在了锡城的城墙上。
隆昌早该想到,隆林和隆妤、邢栩珍都是跟在自己身后长大的,怎么会甘愿一生被他保护。
邢栩珍的性格最像隆昌,父亲年老体弱之后,她还接管上邢家大大小小的事。
她站在隆林的身边,紧紧抓住隆林的手,眼神坚毅。
“我阿爹是锡城的官,我夫家是保卫锡城的将,我邢栩珍生在锡城、长在锡城,绝不退后!”
3.故事的结局
“啪!”石头砸在石桌上,碎成两半。
老人眼里似乎流过滔滔江水,久久不能平静。
“还有呢?最后锡城怎么样了?”缪希追问着老人。
他已经完全投入,故事的每一个画面,都随着老人的话语,在他的脑子慢慢铺开。
他现在非常急切地想要知道,最后隆家的人怎么样?锡城那一仗赢了吗?
老人脸上淡了笑意,“还想听啊?那不行,老头子我不想讲了。”
“老爷爷,你别停啊!告诉我最后怎么样了?”缪希不甘地继续追问。
老人突然严肃,正色道:“诶!你这么想知道结局,我问你,这个故事,你有几分信?”
缪希犹豫了,虽然老人讲得很真。可是那么久远的事,谁能知道真假!
缪希不答,老人环视着破旧的院子,开始自言自语。
“我如今还记得隆昌的眼睛,像极了他父亲,炯炯有神!隆林像个文弱书生,秀气些。隆妤是个机灵鬼,有一股子执拗的劲儿……”
缪希突然打断老人的话,“我不信,你说得那么真,你见过他们吗?”
老人看着缪希,不知道在想什么,转动了两下眼珠。
“嘿嘿!我给你看个东西。”
老人让隆希起来,挪动他刚才坐着的石凳。
凳子下面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有两个女孩子,一个男孩。
三个人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左边的女孩穿着小裙子披着头发,右边的女孩穿的是上衣和裤子,扎了两个辫子。男孩站中间,穿着青色的长衫。
照片画质不清晰,而且边角已经卷起。看起来很旧,不像是这几年的拍照技术洗出来的照片。
老人把照片递给隆希,“中间的就是隆林,穿裙子的是隆妤,扎辫子的是邢栩珍。”
隆希看着照片,中间的男孩子确实长相秀气些,左边的女孩圆溜溜的眼睛,一看就很机灵。至于老人说的那股执拗的劲儿,在右边女孩的脸上,体现得更淋漓尽致些。
缪希一边琢磨着照片,一边问道:“你怎么会有他们的照片,你是隆家的人吗?”
老人有咧着嘴,但这次挂上的是苦笑。
“我不算,我原本是个说书唱板儿的。逃难到锡城,是隆昌收留了我。他明明那么年少,比我小好几岁。却比我有志向,比我刚毅果干,我不如他!”
话尾,老人的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好了,故事听完了。你回去吧!再晚些,住宿的地方都满了,你会流落街头的。我可没有地方收留你。”
老人转身走出院子,也不看缪希。
缪希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从暮色黄昏到月上屋檐,已经是晚上了。
在宅院门口与老人分别,缪希叫住了他。
“老爷爷,你讲了这么多久,肯定渴了。”
他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老人,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个隆妤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老人接过水,“那个孩子叫隆希,希望的希。”
“隆希,没有姓吗?”
“没有。隆妤说,那可能隆家唯一的血脉,得姓隆!”
缪希点头,“哦!那很巧,我叫缪希,也是希望的希。”
老人看着缪希,目光停滞一刻,又盯着地面。
“嘿!那是巧!在那样乱的时代,那个孩子不可能活下来的。”
老人转身离开,脚步没迈出去,又转过身来。抬头看着缪希,
“年轻人,我能抱一抱你吗?”
缪希看着老人,有些错愕,但还是跟老人轻轻地拥抱了一下。
随后老人松开缪希,抬头望着发光的月亮。
“那个孩子,身上有个信物,是一把金锁。那是隆妤母亲的嫁妆,送走孩子的时候,她把金锁给了孩子。”
老人的声音略带疲惫和沧桑,“金锁上雕刻的图案是一对鸽子。”
缪希脸上闪过一丝异样,老人已经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缪希转身,抬头看天边的赫连山。
山脉起伏卧在夜幕里,像守护着锡城的神。
缪希往回走,经过点将楼,抬脚走了进去。
檐下的太阳能灯已经亮起,发出昏黄的光。红色的灯笼并不亮,只是随着风轻轻摇晃。
雕塑前,缪希从包里掏出一个锦缎包裹着的物品,打开是一个精致的复古盒子。
盒子上有着古老的图腾,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金锁,锁面雕刻着一对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