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油纸伞
那是一把很旧的伞了,三十六股紫竹,东黎产的油纸伞。伞柄上用小篆刻着“昭乐”二字。
这把伞是燕后的嫁妆,原本是私库里收着的,如今却被拿了出来。
羌狄今年的夏天很不太平,先是大雨不停,又遭东黎进攻,东南的城池不断丢失。王城里有的人认为这是金乌天神遗弃了羌狄,所以才会夏至了仍旧不见太阳;也有的人说这是羌狄的报应,早些年老羌狄王征战时沦陷了的部落的鬼来讨债来了,天上下的雨,是他们的泪,否则常年干旱的羌狄又怎会下雨呢?
在羌狄与东黎交战之初,羌狄便节节败退。粮草不足,士兵战马再英勇也扛不住。有人提议羌狄王,可使燕后修书予东黎国主,即便羌狄需纳贡求和,总比灭国强。
羌狄王采取了这个建议。
可使节带回的消息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据使节说,东黎国主已言明,其幼女嫁羌狄为后,是羌狄王的昭义王后,不再是东黎的三公主燕昭乐。东黎与羌狄之战,东黎国主自当以本国利益为重。
燕后站在门前,看着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心知这雨再不停,不适应湿润气候的羌狄,加上东黎的急攻,怕是要亡了。如今的王城人人脸上都是一片哀戚。
雨下着下着,忽地闪电,一声惊雷。婢女低声请求她回房。
她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看着越下越急的雨,仿佛这雨跨越了时光,跨越了边境,从十多年前的东黎带来一声低喃——“昭乐!”
她打了个寒颤,风真是太大了。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很想出去走走。东黎是个多雨的地方,有绵绵细雨也有狂风暴雨。小雨的时候,她很喜欢打着伞到处晃荡。
后来有人在她生辰的时候,送了她一把油纸伞。她很喜欢那伞,不仅因为伞上刻着她的名字,还因为这字是送她的人刻的。
再后来东黎与羌狄交战,东黎不敌羌狄,欲求和。也许是苍天怜悯东黎,老羌狄王竟旧疾复发去了。新王初立,欲与东黎修好,派遣使节求亲。父亲问她,是否愿意远嫁。她答应了。用一位公主换来边境的稳定,哪怕是暂时的,也是值得的。
为着她的出嫁,父亲将她的名字改为“昭义”。暗示此为大义之举。
她嫁的时候,带上了那把伞。
羌狄和东黎很不一样,羌狄有草原,有大漠,有一年四季的阳光。却极少雨。她的伞,在羌狄,从来就用不上。
羌狄王和这位东黎来的燕后结亲后,育有一子,是为如今的王储。
曾经王城里的人都说,羌狄王和燕后感情极好,是两国交好的典型表现。也确实两国经历了十几年的和平时期。
可经过十几年蛰伏的东黎,已经略胜于曾经的羌狄。更何况正经历天灾的羌狄呢?
望着越来越恶劣的天气,她收回了出去走走的心思,回到了房里。并让婢女将伞放回箱中,收藏好。
羌狄的雨,终究不是东黎的雨。
战事吃紧,补给不足,士气低落。很快,东黎的大军便攻到了王城下。
羌狄王亲自出城与东黎大军统帅谈判,称羌狄愿向东黎俯首,羌狄王愿侍奉东黎国主。又言,纵东黎厌恶羌狄,国主竟不怜其幼女“家亡”么?
谈判未果。这座有着两百多年历史的王城终于沦陷。羌狄王被俘。
有着东黎服饰的人找到燕后的寝宫,手执东黎国主书信。声称奉国主之命,接“昭乐公主”回家。
燕后说自己有东西需收拾,请他们在门外等待,并遣退了所有婢女。在来人将信将疑的目光中,阖上了门。
她此刻的心情,怕是只有在她七岁那年,绝食而亡的祖母能够明白了。
她很想念故乡,想念故乡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想念故乡的雨,想念,当年送她伞的人。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将一封信留在了梳妆台上,信封上写着两排字,“东黎国主亲启,燕昭义留”。信上恳求父亲,不要将她的儿视为羌狄余孽,善待他,因为那也是她的血脉啊。并表示,不能为双亲尽孝,“昭义有愧”。她知道信一定会传到父亲手中。
她用剪刀剪破了手腕,血流不止,染红了她的衣裳。原来,血的颜色,真的像极了嫁衣的颜色呵!她想。
面朝东黎的方向,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后记:羌狄沦陷后,东黎国主念其女曾为羌狄王后,特将羌狄王城改名为“昭义城”,封燕后之子为“昭义王”。
(完)
作者注:本文虚构,不是什么古言。写的时候想起《大秦帝国之崛起》里嬴稷的王后叶阳,以及脑海里回荡着《皈依》和《千年空城》歌。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关联。只是想到,古时候和亲的女子,如果两国交战,她们该如何自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