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
我的2017年是从一场预谋开始的。当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的预谋从三四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在2017年达到了峰值。我有一个儿子,他有一个官名,还有一堆我随想随喊蘸着蜜一样的‘宝呀’猫呀‘什么的乳名,但在我的文字里他始终只有一个名字-----孙气人,我没有孙仲谋。我喊孙气人的时候其实并不怎么生气,一方面就像古人对外称自个孩子为‘犬子’一样,是一种谦称是别样的的以退为进。另一方面我反而有一种占有性的快感,因为这样名字只能也只有我来喊,就像‘犬子’任别人谁喊对我都是一种侵犯。当然孙气人也自是有他气人的地方。比如老师在群里发了成绩单,我把手机倒过来,一下子就找到孙气人了,顺手截了图再发给孙气人他爹,常言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让老头一人高处不胜寒吧。再 比如他洗头不洗脖子,洗脚不洗脚踝,他会顶撞你甚至会不屑你。我知道,很多人特别是那些所谓的教育者们看到这里已经蠢蠢欲动甚至迫不及待要拿出那些关于教育的哲学理论和种种学习的方式方法以及自身历经的切实感悟要与我分享,但我想说我这篇文字绝不是来探讨这些的。
我的预谋自然是关于孙气人的,而且他是唯一的主角。在我诚恳的讲出我的预谋之前,我想先讲下我和孙气人的另一段过往。那个时候孙气人刚刚十岁多点,但俨然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装了一脑门的道理。关于这个世上的‘道理’,我该怎么说呢!我在我年少时也曾孜孜以求,只是后来有了一些生而为人的历练才觉得这个世间并不是所有的道理都有道理,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讲道理,就好像都是一粒籽为什么有的长成树,有的长成草,有的干脆烂在土里不曾见过世面。都是一棵树为什么有的开花,有的结果,有的光开花不结果,有的也开花也结果。世间有那么多道理可讲也同样的会有那么多不讲道理的存在。 所以,我是说所以,当孙气人抛来一个大大的问题,大人为什么会打小孩!并特别指出我为什么会打他时!我该怎么回答呢,无论我怎么回答都会被他一脑门的道理所打倒!我自然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但孙气人显然心有不甘,就像一个穿盔带甲秉持利剑的勇士勇猛的冲上阵地,却发现没有一个可以匹敌的对手,甚至连个小毛贼也不曾有过,战斗怎么能这样没有开始就哑然结束!他一个人高高的站在椅子上,叉着腰,吹着气,瞪着眼。彼时我们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包着饺子,阳光顺窗流泻溢满整个屋子。那实在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时候,当然也为了释怀孙气人的不甘,我主动献计献策讲了关于我小时候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好像大部分的故事都是这么开的头,至于很久是多久其实并不重要。我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不像我现在这么老,而我的母亲像我现在这么老也不像她现在那么老。我们住在一个小山村里,几十户人家顺着一条拐七扭八的土路散落两旁,很不好的是我家就正好落在村正中的路一侧,本来住在村正中有多好,离东家近离西家也近。但另一个问题就是,如果你住村东头,家里鸡飞了就鸡飞了,反正西家听不见,反之你住村西头,家里狗跳了就狗跳了,反正东家听不到。可要是你住村正中就不同了,家里还没点什么锅碗瓢动,东家也听的见西家也听的到,弄的全村好像就数你家的事特别多!所以我在我很小的时侯就得了个“哭脸精”的名声。我认为我这名声的一部分主要功劳来自于我的母亲。比如一早起床我穿上衣裤发现找不见袜子,就开哭了,因为我找不见袜子。等找到袜子穿上鞋子又发现上学就又要迟到了,就又开哭了,因为上学就要迟到了。这样一波波拍到沙滩上的结局总是母亲忍不住打上我一巴掌,再把我拎到大门外,恨声道:赶紧上学走吧!这时我就更要哭了,因为母亲打我了!因为母亲打我了,我就把前面所有我哭的理由选择性失忆,只这条记住了。在七八岁之前我对记事这件事当然没有象祖先那样学会结绳之类的方法,只有记在心里脑里,但这样的事记在心里脑里多了时间空间就很容易发生混乱,事后常常驴头对不住马嘴,空口无凭,实在缺少可考据性。当七八岁我上了小学之后,就赫然发现了文字的巨大好处,一件事情或一个场景经过文字的描术,就像一架像机加了滤镜处理器,它总能呈现出你意想不到的效果。我那时有一个小本本,小本本上全是小秘密,拼音夹着汉字,汉字夹拼音。一条条记载着母亲在何时何地敲打我脑袋了还是拍打我屁股了以及疼感的程度是疼还是很疼。我对记账有着天然的兴趣,冥冥中这大概也注定了我后来所从事的职业。记账的目的自然是要还账的,就像记仇是为了报仇一样。当然这还帐报仇必得等到恰当的时机,就像小说里常写的那样:十年以后怎样怎样或二十年以后怎样怎样。最后我不忘告诉孙气人:帐可以先记下,但万不可像我小时一样,才记了新账就举着小本本跑到母亲面前挑衅说等自己长大就要报仇,结果旧帐未清当下就又添了段新仇。 事实上我没对孙气人说的是,我后来一直对我"哭脸精”的岁月很是怀念,不是怀念那个名声以及那些琐碎的事情,而是那种说来就来毫无顾忌的哭声。
我不确定孙气人从那后是否记账于我,长大了是否会还账于我,但我现在的预谋却是打他一顿,并且预谋良久。我想像中打孙气人的情景是这样的:直直把他抱起来,再狠狠扔到沙发上,最好还能看到他像皮球一样下下上上弹两回,然后我扑上去扳过他的腚。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预谋,就像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一招一式启承转合的天衣无缝。但如果逆向思考一下,你就会发现,我想打孙气人,就得先把他扔到沙发上,想把他扔到沙发上,就得先把他抱起来。其实如何把孙气人抱起来就成了我现实预谋中的最大障碍,必竟他早已不再是个幼童。前面我已经讲过,我的预谋三四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孙气人正十三四岁,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大壮实,个头和我现在也差不多,我那时也比现在要稍稍年青一些。记忆中,我把孙气人抱起来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我用双手托住他两胳肢窝举起来然后再抱住。另一种是我蹲下起抱住他的臀部,然后再站起来。对于第一种方式我不敢抱任何奢望,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把他高高举过头顶,像小木马一样在天空旋转。对于第二种方式我思谋许久也进行了一些改良。我搬来一个小登子放在沙发的不远处,距离以我能把孙气人抱起来并坚持三五秒的路程为准!我把孙气人叫到小登子上,这样他正好比我高出一头,当然我没有告诉他我的预谋,只说是想练习练习臂力。我微微下蹲,两条胳膊正好环住他的大腿部。从物理学上讲我这种方式比我完全蹲下去抱起孙气人要省去好大的力气。但事实完全并非我想象的那样,孙气人不久像个称砣更像条瓜秧。我从七分的力气加大到八分九分只至拿出全部的力道才扯呀扯呀勉强把孙气人拖离开小板登。更何况我忽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随着我抱起孙气人,整个重心就开始上移,越发使我的两腿站立不稳,我越站立不稳越带动孙气人的整个上半身摇晃的历害,再加上我已抨尽全力,一身的血液呼啦一起涌向了脑袋,瞬间我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上天上地下,只是本能的抱着孙气人向沙的发方向轰然倒塌。
毫无疑问那是一次失败的预谋,后果是孙气人再也不屑让我试臂力了,结果是我觉的我得找个同谋者。两个同谋者把孙气人抬起来扔到沙发上,虽说在气势上输了一些,弧度也少了些优美,但聊胜于无。也毫无疑问孙气人他爹是最恰当的同谋者,但不久我就发现我找到的不是同谋而是背叛,预谋就再也不是秘密。至此,我就索性公然举起拳头常常跟在孙气人的后面,无数次想像着完美预谋中的一招一式,从厨房到客厅,从客厅再到卧室。
孙气人如今已近十七岁了,身高早超过了1米八。他站着的时候,我常常愁着脸望着他喊:别长了,再长会把我家的门框给撞坏的!只有他趴在床上时候,我瞬间会觉的他又变小了。变小了的孙气人又勾起了我的预谋,我便猫着腰趟了过去。 我不知道各位见过铁匠打铁没有,我家门前以前就有一家。师傳拿小锤,徒弟拿大锤,小锤叮叮叮,大锤哐哐眶,大锤塑形,小锤精雕,大锤跟着小锤走。大锤讲究的是力道,反复击打是以增加铁的韧性。小锤则不然,小锤是指导性的试探性的,一方面指导大锤击打的位置另一面试探铁的煅烧的程度。我的预谋自然是拿大锤的,但诚如一部小说或一首乐章在达到高潮之前总该是有些铺垫的。我不能把孙气人抱起来,就不能把他扔到沙发上,不能把他扔到沙发上,就无法看他在沙发上弹动,就不能勾起我心中的烈焰。孙气人小时候我是打过他的,五指并拢啪啪啪!像雨点落在芭蕉叶。那时候他多么稚嫩柔软,我的巴掌像是怕打着光滑无纹的水面。如今却是如此的不同,他的肩背腰及四肢像是布满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弹簧,你的每一小锤下去,都会被迅疾吸住,然后深深反弹。我的小锤有时是实心的,有时是空心的,断断续续的是实心,反之连续不断的是空心。事实上很多时候我自己也分不清用的是实心锤还是空心锤,因为很多时候我都是随心所欲的,就像你面前放了一架钢琴,你并不知道你要弹奏什么曲子,你只是每按一个按键就会有一个不同音符跳出,你惊奇的于这种声音的回馈。 你总是忍不住一锤一锤的敲下去,你感受着那种蓬勃的震动,即疑惑又惊喜。你惊喜于这种成长带来的最该有的最自然了力量,你也禁不住要疑惑!曾经那么一个幼小的柔软的婴孩怎么忽然会生长出这般隐隐的力道!只到某一天,老父轻微脑中风,我们把父亲带到医院进行检查,在上检查床时,父亲起先坚持不要帮忙,但很显然他中风一侧的那条腿,他几经努力都无法抬起来放到床上。我蹲下去抬父亲的腿,我以为父亲的腿很重,我准备了充足的力气。很长时间以后 我还能清晰无比的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天父亲穿了一条质的又薄又软的料裤,我充满力量的两只手抬着那条裤子像是抬着一团棉花一样,从没想过世上会有那么宽阔的一条裤子,我充满力量的双手一直一直向上抬,裤筒里好像有微微的风,风一层一层的,棉花成了天上的云。我不敢撤力,我想总会有一种重量等着我,需要我。我一直相信的父亲是有力的,拉车耕田,养儿育女。然而,我精心准备的力道却从万丈的云头上栽了下来,而且是很突然的那一种。咚!的一声,只听到我的心和一只膝盖砸在了地上,两着手却本能的向上一拱扑了空。倾刻,我两眼发酸,云层的尽天原来只是一轮残阳,看上去光芒万丈,却鲜艳的没有一点点力道。我捧着那暖暖低垂的一层皮,再往上便是一把老骨头了。父亲没有了力道,更不用说小弹簧了,父亲的小弹簧就像接力赛一样都传递给了他的子孙。
我不能抱起孙气人,就不能把孙气人扔到沙发人,不能把孙气人扔到沙发上,我的预谋总归是要破产的。然而,世间上有那么多道理的存在也就会有那么多不讲道理的存在。你不会想到有一天孙气人会哭着喊着叫你打他一顿,那时我和孙气人爹正又一次‘高处不胜寒’呢。当然我说孙气人哭着喊着是有那么点癔想在其中的,事实上是孙气人脸朝内侧安静的趴在沙发上。我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说话的语气和微微起伏不定的背部都分明流露出他此时的悲伤;
‘‘妈妈,你打我一顿吧……打我一顿吧……’’
人有时真是一个很奇怪的物种,特别是女人,费尽心机的想做一件事情,可当这种机会终于来临时却又陡然忘却了自己要做什么。"没事的……没事的……不就一场考试么……"我不禁眼泪婆娑紧紧挨着儿子坐在他的身边,轻轻摩挲着他的背部,把他的衣服由内到外一件件一点点撸平掖好,他的小弹簧还是密密麻麻却柔软的像他的婴儿时期。我们母子之间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亲密接触过了!我们好像一直在战斗! 我突然感觉我多年的预谋不过是要亲近于他,而他所有的斗争就是要远离于我,从他呱呱落地到蹒跚走步再到不久以后的外地求学以及将来的结婚生子,无不是他一步步走向他自己的世界。但我的预谋将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孙气人像我如今一样欲老欲眷恋自已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