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女孩站在门前，有些麻木地望着前方。冬天的风很冷，让人莫名孤单起来。
很久以前的小姑娘总行幻想着自己的爸爸妈妈会在有一天咧嘴大笑，告诉她:“丫头，我们都是骗你的，咱家是资产过X的大富翁，是为了锻炼你，才演了一出戏。你个小傻瓜，一点儿也没发现吧!”
如果她身旁有人，一定会满眼狐疑地看着她发呆傻笑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个星球飞来的资深花痴呢!
“不，我早就发现啦!爸爸妈妈送我的“小耳朵”，听老师说可贵着呢！还有那些小玩具，同字们都没见过!想吃蛋糕，不出一个月就来了……嘻嘻，我才不是小笨蛋，我早就发现啦!只是，你们都没看出而以……”
但这一次，她只是笑着，在孤寂如斯的冬夜里，伫立门前。吵嚷声，厮打声，玻璃碎掉之声……一时间，她的耳朵有些刺痛。
手开始颤抖。
“喂，穷小孩儿！他们说你是个聋子，是不是真的啊?”
“不是?那你戴着这个破玩意儿干什么?摘下来给大家看看啊!”
“哈哈哈！她是个骗子！大家都离她远点儿，小心也被巫师变成聋子!哈哈哈……”
……
脑子快要炸掉了,仿佛错乱的时空中,磁场挤压着每一寸脆弱而敏感的神经。
同学们的话忽然在她脑海回现，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时——被一群妈妈口中的“混孩子”围住的模样。
我不是聋子。这个小耳朵……是妈妈爸爸送我的礼物，不戴上，爸爸妈妈会伤心的……
妈妈说过，我不是穷小孩，我们……有一个秘密的。
“为什么不摘下来看看？”——那个陌生男孩嘲戏的话语回荡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耳朵好痛！痛到让她怀疑有一条虫子正钻进耳膜，钻进脑子里闹腾。
“都是你，当初生她干什么！都说了我们家不适合养孩子——还是个先天残废！你说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还把她捡回来？扔了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整天在学校惹事，都说了多少次了，要好好保管助听器。你倒好，扯谎还真行！五千啊！是个小数目？都够我们过两个月了！”
“这又不是她的错!”
“她没错!好，好，很好！也不看我们家都成什么样了!”
“还不是你那么爱赌，欠了那么钱!”
屋内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她的脑子里响起一阵鸣笛声。
疼,好疼……这是骗人的吧…… 妈妈说的秘密，才是真的吧……
她用手捂着耳朵，霎然的力让她的小耳朵掉落到地上，滚动几下，沾满了尘埃。她忘了，她们家的地，是没有瓷砖的，灰尘遍布，与污秽紧紧相连。
“媛媛，我们不要瓷砖好不好？地是尘埃的家，破坏了它们要不高兴的，不高兴，妈妈就要天天一个人拖地了……”
“嗯！媛媛不想让妈妈累。”
原来……
她的世界忽然安静了。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滋滋”声，很弱很弱。像在验证着什么。
透过尚有间隙的木门边缘，她已经感受到了钻心的凉意，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的小美人鱼——那是妈妈送她的。不，她忘了，小美人鱼已经化为泡沫了。在家里那口叫巫婆的锅里，翻腾的巨浪一次次拍打她，淹没她，小美人鱼已经化成泡沫了。
妈妈说，爸爸煮的那条，不是小美人鱼。
可是，妈妈，我记得她，小美人鱼的鱼鳍受伤了——
“妈妈，小美人鱼鱼鳍的位置，好像我们的耳朵啊，鱼鳍受伤了，它还能听到我们说话吗?”——曾经，她问过的。
那时妈妈震惊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回过神，嘴角扬起薄凉的弧度:“会的，她会听见的。"
那时，她不知道，妈妈也和她一样不知道。
一样的未知，以及，不一样的迷茫。
她呆呆地伫立在门前，双眼空洞。
门忽然向前震动了一下，她确定不是眼花。
她将手轻覆上年迈的木门朋友，却听不见它说话了——她只能感受到门那头一次次强烈的撞击。
她知道她的耳朵在地下，却不敢去拾起它。这种从未有过的没来由的害怕，让她慌乱，不知所措。
她觉得，她的世界崩塌了。
她的手作敲门状，在斑驳的木门前停留了很久，最终，也没敢敲下去，发出哪怕是她听不见的声响。
爸爸，是讨厌我的吧……我……
可妈妈……
原来我这么懦弱。
她转身，她转身向大门外跑。跑了几步，又回来，捡起地上脏兮兮的小耳朵，咬看衣袖逃走了。
凌晨的风一点儿也不友善，又是凛冽的穷冬，好在她穿了件较厚的毛衣，黑色，是妈妈给她作睡衣的。冬天很冷，被子实在不御寒。
其实许多人都不知道，暖和的睡衣平常也可以 穿在里头的。只是，对她而言，这件宽大的衣服，她会将长了的部分对折进小腹周围的衣服里，略显臃肿，但更暖和了。这是她发现的小秘密，妈妈一定还没发现呢！
她怎么忘了，为她洗澡、洗衣服的人，一直都是妈妈啊——爸爸就像缺席了。
……
她已经跑出好远了，在这山腰上，屋舍间距很远，四周都是黑压压的树，一阵风过，它们在漆黑的夜里张牙舞爪。远方的灯，都熄了。
寒意已经渗入毛衣了， 她却不停下来。她拼命地追着风，好让自己忘记痛。可是，风却只是让她更加清醒——
她想她知道自己不敢敲门的原因了。
妈妈每晚都会嘱付她，睡觉千万要把小耳朵收好，让小耳朵睡觉。妈妈是不想让她知道的吧?
她不敢敲门，不敢看妈妈悲痛的神情——那种小心翼翼守护了很久的东西忽然碎掉的模样。她也不敢让她知道——看，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月骑士。
妈妈，原来，你一直都是骗我的。原来，小耳朵是助听器；原来，玩具是你自己搜罗材料做的；原来，小蛋糕是你偷偷省了一个月的钱；原来，打我的人，你不是能轻易原谅了去，只是没钱，惹不起，没有底气而不得不原谅……
多伤人的骗局！
所以妈妈，请原谅我要骗你:
我从来不是一个穷小孩，我是曼格雷诺亚星球的公主殿下，我有超群的天赋，我会画最美的图画——小美人鱼亲吻泡沫，举行盛大的婚礼而非葬礼，听见海的乐音敲打；木门上的不是砸痕，干了的也并非血液，狭缝不是因为贫穷，是为爱丽丝开启通向仙境的小路；地面，是尘埃嬉戏的乐园，妈妈友善到不想破坏它……
我的家很和谐，爸爸妈妈都很爱我。有一天，他们会咧嘴大笑，告诉我:“嘿，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丫头，我们都是骗你的，咱家是资产过X的大富翁，是为了锻炼你才演了一出戏。你个小傻瓜，一点儿也没发现吧！”
而她会回答:“不，早就发现啦。”
只是……你们没看出来而已。
四月二十九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