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七）

崇祯像被抽丝剥茧一般，浑身失了力气。他强打精神，对着寒萱说：“王承恩，传旨下去，遣散所有宫人。”

寒萱心里最是清楚，太监、宫女私自出走者已近半数，其余留下的都是忠心护主者。旨意传达下去时，留守的宫人哀泣一片，有当即追随后妃殉身自缢者，有不愿离宫者打算坐以待毙，也有决定观形势见风使舵者，整座紫禁城惶惶然不可终日，曲终人散之势更浓。

此时，李自城已经攻进北京城了，紫禁城外喊杀声震天，但崇祯内心已重新归于平静。后妃、皇子、公主均已有了归宿，他已了无牵挂，能够保证皇室生前不受奇耻大辱，这是他为大明王朝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王承恩，置备美酒一壶，随我上山查看战事。”他吩咐道。

寒萱应声，准备好酒、杯，陪同他来到御花园，蹒跚着登上了煤山。立于煤山之顶，崇祯俯瞰山下，皇宫全景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他曾在那里行使着最高权力，也曾在那里率领群臣举行隆重而庄严的大典，他人生的辉煌始于三大殿。

他看到了乾清宫，他曾在那里夜以继日处理政务，甚至达到废寝忘食的程度。

他看到了坤宁宫、承乾宫、翊坤宫、钟粹宫，后妃和皇子们生活居住的地方，那里留下了点点滴滴闲暇时光的美好记忆。

……

这是最后一次俯瞰皇宫了，他的眼中满含泪水。

突然，他发现紫禁城周边涌动着密密麻麻的大顺兵马，很快他们就要闯入皇宫了吧。

崇祯转身坐在了凉亭的石凳上，寒萱将酒壶与酒杯摆放在石桌上。

他招手示意：“王承恩，坐下陪朕喝两杯。”

寒萱应声而坐，为他斟了杯酒。崇祯一饮而尽。

“王承恩，你说朕是昏君吗？”他平静地问。

“小奴以为陛下是明君，远超你的兄长天启帝、父亲泰昌帝、祖父万历帝，是大明近百年来最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寒萱实事求是地说。

“可是大明王朝却亡在朕的手里，朕却成了千古罪人。”他一连饮下三杯酒，仰头长叹一声：“朕愧对列祖列宗啊！”

寒萱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给自己斟了杯酒。一杯酒下肚，辣得她快要掉下眼泪了。

崇祯酒至半酣，嘴破手指，以血书其衣襟，曰：“朕死，无面目再见宗祖，自去冠冕，以发覆面，朕躯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写罢，他自行卸下皇冠，散开头上发髻，披头散发地来到凉亭边一棵老槐树下，用七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寒萱眼睁睁看着他自缢的行为，本以为穿越到明末，在关键时刻自己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但其实她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也许在她心目中是赞成舍生取义的行为吧。

她立在山顶，清风袭来，不觉有半分凉意，只是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是伤崇祯之死，还是伤大明彻底灭亡？她也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曾经强盛一时的大明王朝在这一刻终于落下了帷幕。

崇祯的言语不时回荡在她的耳边，“群臣误我”“君王死社稷”“勿伤百姓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