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以为的爱#20
那时我们以为的爱#20
20、广播
总之记忆中的那个夏天，我走背字到极点。先是脚被烫伤，后来又在烧制玻璃的时候，被飞溅的玻璃水灼伤眼睛，在号子的医院进行了简单处理。由于右眼伤得比较严重，号子的医疗设施不够完备，远远达不到治疗要求，不得不申请保外就医，去专门的眼科医院进行手术治疗。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月，我的右眼总算是保住了，大夫说得亏手术做得及时，不然失明都不是没可能。左脸颊因为破碎的玻璃片割伤而缝了几针，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小结巴说那是男人的标志，我呸！
我脚面烫伤没法穿鞋子，眼睛也被蒙上纱布，需要定期去检查换药。从医院回到号子的那些天，我跻拉着一双破拖鞋，号子里准我暂时不上工。我每天除了吃饭，几乎不出门，也不想搭理任何人，整日一言不发，连口琴也很少去碰，被搁置在抽屉的一角，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那段日子，我情绪低落，看谁都不顺眼。小结巴晓得我的脾气，能不招惹我就不招惹我。
三伏天收完麦子，我妈和我奶奶来号子看我。我奶奶见我一瘸一拐，眼睛还蒙着纱布，当即就吓坏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上次来我还好好的，怎么几个月不见，就连瘸带拐变独眼龙了。我哭笑不得，连忙给我奶奶宽心，说下次来保证变回去。
“多大人了，还没个正形的！”我妈笑骂我。
我吐了吐舌头，我奶奶在一旁接过话：“要成孙猴子就好喽，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我孙子也用不着跟这受罪了！”我连忙说就是，孙猴子好，能72变，我就喜欢孙猴子。听我这么说，奶奶笑逐颜开。
“奶奶您等着！孙子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您就等着享孙子的福吧！”要不是在号子里，我一准儿跳上去给奶奶捶腿捏背揉脚了。
我奶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她老人家每次笑起来，眼睛都会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好像一朵盛放的山菊花。把奶奶哄高兴，我就放心了，谁让小时候奶奶最疼我呢？
我想爱一个人，也会是那种心疼的感觉吧？单纯而热烈，原始而不假思索。佛说人生有两大苦，“得不到”和“执着”之苦。想想我差不多是占齐了。从17岁那年算起，我一直活在对倪妮的思慕里。每天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倪妮。
在号子的三年，我每天除了上工，剩下就是窝在号子里看书，写信。小结巴每次见我捧本书，就说我是茅坑里扔炸弹，（粪）奋发图强。
小结巴尤其烦我写信，因为我每次写来写去、涂涂改改，誊一遍再誊一遍，却从不往出寄。
“你誊、誊、誊文公啊？”小结巴说。
“你管、管、管得着啊？”我回敬道。
有一回，小结巴受好奇心驱使，偷看我写给倪妮的信，为此我和小结巴干了一架。小结巴说我懦夫，敢想不敢爱。我知道小结巴是在激我。我自己的好赖我自己知道，却不允许别人揭短。一气之下，我烧掉了数十封信。为此我和小结巴半个月没说话。
后来小结巴实在憋不住了，主动找我说话。我气也消了大半，就顺台阶下。小结巴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台破收音机，每天晚上熄灯后，我们躺在各自窄小潮热的床上，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听电台的广播。
小结巴热衷鬼故事，我则喜欢听音乐。只有一台收音机，于是我们规定，每次十五分钟听歌，十五分钟听故事。因为用的是电池，所以每次听的时间不能太长，不然下回就没法听了。
号子里的生活委实单调，一台破收音机就能让我们凑在一起，重拾生活的乐趣。每天晚上熄灯后，我们屏住呼吸，听完音乐听故事，然后各自带着满足入睡。
有天晚上，当我旋到音乐台，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伴着一首动听的吉他弹唱，一下子俘虏了我的耳朵，抓住了我的心。
“不是为了什么回报，
所以关怀。
不是为了什么明天，
所以期待。
因为我是一个人，
只能够对感觉坦白。
那些想太多的人，
有生之年都不会明白，
因为爱，所以爱。
。。。。。。
那首歌叫《因为爱，所以爱》，那个歌手名叫谢霆锋。
2000年，谢霆锋唱着“因为爱，所以爱”，给了爱情一个不是理由却又合乎情理的理由。让多少想爱却不敢爱，或者不确定爱的人，因为爱，所以爱。很多年后，我还能随口唱出那首歌，默写出其中的歌词：
“只是为了你一句话，
我全身摇摆。
只是为了一个笑容，
爱就存在。”
那恐怕是继国歌和《为你写诗》之后，我唱得最烂熟于心的一首歌。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歌想想自己这些年，为兄弟进了号子，过了三年牢狱生活；为兄弟隐忍爱情，错过一辈子最爱的女孩。从小我奶奶就教我，大丈夫落棋不悔。我不后悔三年牢狱生活，却无法停止不给倪妮写信。那些写给倪妮的信，每一封都明白无误的写着三个字：放不下。
夏秋之交，在泛着潮气的床铺上抱着收音机，有时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有时听着听着，眼角溢出眼泪。
从一首歌里，我看到了我和倪妮。
昏黄的灯光下，我把写好的信小心翼翼折起来，放在抽屉的最深处。
不在身边，犹在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