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会盟垂千古
凉州,是大唐时和长安、扬州齐名的全国三大文化中心,也是东晋凉国四朝都。沧海更迭,昔日辉煌、厚重的凉州,在此后的明清时代没有了醉卧高歌,也没有了挥斥方遒,只有那只马踏飞燕穿越到现在,兀自在斜阳下闪着幽幽的光芒,却也为我们留下了汉代的铜车马、东晋的天梯山石窟、唐代的大钟、西夏的西夏碑、明代的文庙和令我们心生敬仰的凉州会盟。
五月,我漫步于白塔寺,院内苍青掩映,白塔林立,场面极为壮观,周围飒飒作响的树叶,仿佛是殊胜的梵音。对于白塔寺的沉重历史,不妨让我们的思绪穿越时空,回到七百多年前的凉州古寺,重温那个改变了藏区命运和重塑了中华版图的风云时刻。
1206年,蒙古贵族在斡难河源举行了部落联盟议会,一致推举铁木真为蒙古大汗(即成吉思汗),蒙古汗国宣告成立(南宋处临安府,距离灭国73年)。从此,结束了蒙古高原长期分裂和连年混战的局面,促进了蒙古族共同体的形成。
1226年,横扫了欧亚大陆的成吉思汗班师回朝,在他准备进攻河西走廊时,一代天骄因坠马去世。蒙古骑兵如寒流般南下,1227年灭西夏,当时凉州为西夏陪都,亦被蒙古大军占领。
蒙古汗位的继任者窝阔台(成吉思汗的儿子)将次子阔端册封为西凉王,驻凉州(今甘肃武威),统治甘肃、西藏、青海、宁夏、内蒙西部、新疆东南部、陕西全境。29岁的阔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入主凉州,拥兵西北。
1234年,蒙古和南宋联手消灭了夹在它们中间的金国,从此形成了南宋、蒙古、大理国与吐蕃并存的局面。当时的蒙古帝国雄踞天下,目光所触,尽收王土。
1235年,蒙古大军发起了第二次向欧洲的西征。与此同时,已经剿灭金国的蒙古军兵分三路,把目标对准了南宋,其中西路大军就由阔端统领。为形成对南宋的包围而进攻陇、蜀,战无不胜的蒙古大军却在蜀地遭遇了顽强抵抗。于是,阔端决定先灭掉西南的大理国,之后借道进攻陇、蜀。只是吐蕃成了挡在大理国之前的一块石头,阔端只好先解决横亘在蒙古大军面前的吐蕃。
为了统一吐蕃,1239年,阔端派遣将领多达那波率军循唐蕃古道,取道玉树、昌都、那曲、当雄攻至前藏。蒙古军势如破竹,沿途的寺院和领主纷纷倒戈相迎,一路进展极为顺利。而在蒙古大军到拉萨北面时,遭遇寺院武装抵抗,愤怒的蒙古军烧毁了热振寺和杰拉康,杀害僧俗五百余人,震惊整个吐蕃。萨迦班智达(萨迦班智达是萨迦派的第四祖,曾拜多位印度和吐蕃的大学者为师,学富五车,被尊称为“萨迦班智达”)及时派人秘密会见多达那波,希望他放弃武力征服政策。从此,多达那波在拉萨一带留驻两年之久,未与当地僧俗势力发生武装冲突,而是与他们开始了和平的接触和频繁的交往。
两年后,蒙古帝国大汗窝阔台突然病逝,进攻南宋的战事停止,阔端被迫从四川撤回到了河西走廊。期间,多达那波频繁接触当地政教首领,深入了解吐蕃的政治与宗教,发现自吐蕃王朝崩溃后,经历了四百年的分裂局面,吐蕃境内大小政权林立、军阀混战,人民生活水深火热。依附于不同领主集团的佛教势力,也形成了宁玛派、噶当派、萨迦派、噶举派等众多教派,这些教派大都根据社会政治需要,“各标一胜,各树一帜”,更加深了分裂和战乱,使藏族人民深受其害。渴望和平统一,过上太平安宁的生活已成为广大藏区人民的共同愿望。多达那波认为单一的武力并不能彻底征服吐蕃,于是他写信给阔端,建议阔端改用和谈的方式收服吐蕃。于是他给阔端写信报告:认为萨迦班智达对教法最精通,迎请何人请明白指示。开明的阔端看过信后,意识到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于是,他决定在凉州与吐蕃会谈。
1243年,阔端以汗国名义颁发诏书,亲笔书信,邀请萨迦班智达前往凉州会谈。萨迦班智达见信后认真研究,结合当时吐蕃面临的严峻形势,萨迦班智达高瞻远瞩,一方面为本民族的前途和命运负责;一方面为佛法更加弘扬,萨迦派获得更大发展。萨迦班智达不顾个人安危,63岁的萨班毅然决然带领年仅10岁的八思巴和6岁的恰纳多吉及众多僧人应邀前往凉州。
萨迦班智达跋山涉水,从西藏到青海,穿过大草原,翻越乌鞘岭,进入河西走廊,终于在1246年到达凉州。此时繁华的凉州,佛教气息和僧侣身影随处可见,让萨迦班智达感到了精神上的亲近感。当时阔端正前往和林参加兄长贵由的称汗大会,留守凉州的多达那波将军代表阔端对萨迦班智达叔侄热情接待。
1247年,阔端风尘仆仆的从和林回到凉州,一场关乎吐蕃命运的重要会盟在凉州名刹——白塔寺举行。阔端代表蒙古汗廷,萨迦班智达代表吐蕃地方,双方就一系列的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讨论磋商,共同议定吐蕃各地归附蒙古。会谈之后,萨迦班智达向吐蕃各派发出了著名的《萨迦班智达致蕃人书》。从此,和平的曙光终于照射到了这片经历了四百年动乱局面的雪域高原,这也是中国民族关系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来,萨迦班智达希望将藏传佛教传播的更广远,于是他决定留在凉州。阔端对萨迦班智达优礼相待,尊崇有加,在阔端的大力支持下,萨迦班智达精心策划,在凉州城周围改建、扩建了四座佛教寺院,也就是“凉州四部寺”(即东部幻化寺、西部莲花寺、南部金塔寺、北部海藏寺。其中东部幻化寺规模最大,是元代时凉州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号称“凉州佛城”),幻化寺也就成为了萨迦班智达在凉州居住、修行、讲经之所,也成为蒙古王室、各族官员和僧众听经礼佛的圣地。
凉州会谈的五年之后,70岁的萨迦班智达在凉州圆寂。阔端对萨迦班智达的圆寂深表痛惜,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悼祭活动。据史料记载:萨迦班智达被紫白檀木火化真身,并修建了一座巍然耸立高约42.7米的藏式喇嘛灵骨塔,方形基座上为十字折角塔座,将萨班的金身灵骨装于大塔之内,周围环绕着九十九座小塔,如同守候在凉州大地上的99位神祇,人们又称其为“百塔寺”。如今,在葬有萨迦班智达灵骨塔的塔基四周,大小不等白塔,紧紧围绕着灵骨塔,形成了一片白塔塔林。这些塔以十字折角形分布,高低错落,排列有序,在院内形成了一道独特的宗教文化景观,使白塔寺显得格外肃穆庄重,令人肃然起敬。在灵骨塔的侧前面,立有一石碑,上面记载了凉州会盟的经过,以及重修这座白塔寺的历史意义等,文字简练,苍劲有力。
同年,皈依佛教的阔端也突然离世,这让人感到似乎存在着某种宿命。尽管阔端一生都没踏入西藏,但埋葬在张掖肃南皇城滩草原的阔端一定牵挂那遥远的高原。数百年过去,唯有蔓蔓青草与声声牧歌在时光的轮回中经久不息,西凉王阔端终与河西大地融为一体。
1251年7月,蒙哥登上蒙古汗位,这也结束了自1241年窝阔台死后十年间蒙古内部“法度不一,内外离心”的混乱局面,重新开始对外征战,吐蕃问题的解决为蒙古征服大理进而迂回夹击南宋扫除了障碍。
1252年,蒙哥派弟弟忽必烈率16万远征军集结宁夏六盘山,准备征服大理,进攻南宋。1260年,忽必烈即位,尊继承萨迦班智达衣钵为萨迦第五代祖师的八思巴为国师。1264年,八思巴领总制院事,管理全国佛教和吐蕃地区军政事务。1265年,蒙古大汗忽必烈派遣八思巴与弟弟回到阔别21年的故乡,协助蒙古管理吐蕃。1270年,36岁的八思巴被忽必烈封为帝师,掌管全国宗教事务,并担任吐蕃的最高行政长官。1276年,元灭南宋,中国统一。
自十三世纪中叶西藏地区正式归入元朝版图后,中国虽经历王朝更迭、政权更换,但西藏一直处于中央政府的管辖之下,成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今天,当我们回顾历代中央政府对西藏行使管理的历程,考证西藏地方与祖国内地密切交往的历史,我们不能忘记萨迦班智达这个杰出的政教领袖人物,也不能忘记影响了整个西藏历史发展轨迹的凉州会盟。
在凉州会盟七百多年后,我逡巡在西藏正式纳入中国版图的历史见证地的凉州古刹,让我有了像面对今天长安曲江大唐芙蓉园一样的心境,我仿佛看见昔日阔端王子与萨班法王的亲切交谈。
如今,喧嚣的历史尘烟早已褪去,曾经的过往也被旅游开发和景点代替。2001年,武威白塔寺遗址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7年武威白塔寺又被评为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教育基地。泱泱中华,多族一统,在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各民族交错杂居,相互依存,和睦共处,携手共进,共同缔造了辉煌璀璨的中华文明。
回看凉州,仍具不凡。
作者:仓央容若,原名许志刚,甘肃古浪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咸阳文学院会员,校刊《晨曦》编委、业余画家。著有诗集《西北孤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