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如眉黛般的树影

甫一入伏，天气就变的阴晴不定，早上尚有蔚蓝的碧落，明媚的阳光打在了金银忍冬油亮的枝叶上，款款熏风便从窗外鱼贯而入，温热、闷燥，便使我惦念起前日爽利的夜雨来。可能是老天爷关照了我，今日的下午，天气便猛然阴丧了起来，当我刚从郁达夫的书纸移目至窗外，唉！这疏影如画般肃穆住了，阴寂沉沉的穹顶，衬托着窗外背光的树影，若眉黛般使我忧郁颓丧起来。那渺濛的清雨，润化了地上的尘迹，落雨纷纷，波纹涟漪，竟使我感到自己自身存在着的卑劣远不及稠黏的泥土洁净。

我何所以感到如此忧愁。这使我百思不得其解，又使我感到真相近在眼前，我曾为此乏悒的心境而大病一场，也是在这悲境般的天景下，我感到诉诸衷肠的浓愁。往几日为了扛过这种发病的日子，我便借景涤心，漫步在河边，行步至山野林间，或到宽阔的水库边上夜跑锻炼，骑着车子在不休的晚夜骑行，只为了宣泄这苦痛的抑郁。有几次，我到了外面，却遭到了人心芜废，世情硗薄的奚落，记忆最深重的要数那晨间同一位初中老友爬山的事。我俩一开始并不打算爬山，只打算骑车子在外环城郊的路上聊聊天，以解数年不见的焦渴。我们从恐龙公园面见，往南尽处走。在那清晨，宽茂葱郁的树枝上，露珠盈盈，在晨间阳煦的光照下，竟意外使我感到生命的可爱。我们之后到了常山附近，实没有别的玩处，便一鼓作气去爬上山了。

嗐，倘若我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子，我怎么也不会去上山的！在那个清晨的山路里，除我俩以外还有一对碧眼浅发的外国夫妇。

我们便往山上爬去。犹记那山的姿影，在微妙的光影下，使目瞪着远方的我的眼睛开始疼痛酸胀起来。阵阵晕眩下，我依靠着好友给我寻来的拐杖慢慢的爬去，与那对外国人渐渐分了距离。当我们爬到光晒着的山面上时，愈发觉得难耐，便不得不加快步伐意图驶离这恐怖的地带。这就好像肚子里正翻江倒海，而乘着肚子的车在颠簸的路上驰行。我俩就这样耗费了大量体力，为了躲过阳光暴晒而爬到了半山腰的缓坡上，此时已汗流浃背，大喘特喘着停不下来，甚至因为汗渍进了眼睛里而苦痛起来。刚跨过了新建山路的石墈，便是半山腰附近的一个老人所开的小卖部，据说这山上的果园也是他家承包的。而我正看到那对外国夫妇在与老人说着什么，手在空中胡乱的比划着。起初在离他们还有三十来步的时候看，我只觉那是因为语言不通招致的，然而当我靠上前去的时候，才明白原来是老人家鄙视这几个外国人，用了粗浮的辞藻惹他们生气，然后又拒绝向他们出售小卖部的商品。这间小卖部是山上唯一可以买到水的地方，过了这家也便只能采集些山上的野果来解渴，而这个季节可没有什么干净的野果可食用。两位外国人神色难堪起来，气愤着向身旁的我们诉说此番情形，我也觉得有些过分，便随这对外国人勠力同心，向小卖部的老人表率。谁知那老人家又纠集了几个果园里的老农出来，说我的不是，对我输送了一顿粗浮的言语，最后我也没有在这间小卖部买水，便愤愤离去。那对外国夫妇也无可奈何的走开了，正走在我的身后，我内心充斥着无端的愤恨，面庞和耳朵因这邪门的太阳，加之我愤恨恼羞着的心而滚烫起来。一时胃里翻江倒海，口干舌燥，想要呕吐的感觉。“唉唉，等等我！”同行着的那位好友从我后方小跑过来，顶着大太阳递给我一瓶水，他刚刚也递水给了那两位外国夫妇。

“看不出来，你竟然这样愤世嫉俗，”说着他抿了一口水，又咯咯咯笑了起来，这无端的笑使我无端产生了一种自卑的感情。

那时候的我刚恶补完了卢梭的人类的不平等论述，便自己觉得有了些能耐，心中甚至燃起了炙热的火团，可是凭着这火在我胸中燃却也无法使我热血澎湃而拥有独到的理性。我对于激情的定义和见解，也仅仅止步于字里行间的鼓动了，若要参与一场游行，那我恐怕只是个举标语牌的苦工。眼下我因这愤恨和自卑而产生抑郁的情结，不忍落泪，可还是流下几颗豆大的泪珠，被汗渍所掩饰住。

是了，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我便能清晰的认知起自己，我的忧郁是对自己彻身的不满意，我总思索着我何苦拘碍在这无胆鼠辈的躯体内，何苦！何苦！每当我数落起自己，便跺着脚，或在屋内踱来踱去，脚后跟都疼了起来。时而愤慨，砸墙捶胸咬唇，时而散漫地想象着自己成功的模样。唉！曾有一夜我自认自己是个优秀的人儿，便写了一篇畅所欲言的文章，随即发给了一位社团内的好友，好友可嘉的评价使我更加眉飞色舞，而后我开始了漫长的修习。当我某一天感到世俗荒露，人世凉薄，又感到自己本身卑劣的时候，再拿出曾经写过的文章来读，只觉羞恨、自负，想着撕毁这脱不开稚气的文章。当时的我一定觉得自己有所收获，才能一眼看出曾经写过的文章的不足，因此便觉悟付诸笔墨，然而……然而……我实在无法接受，写的愈发缭乱，愈发无章法可言，刚写过的字词就使我感到卑俗难耐，我恐慌起来，认为自己是个无天赋的废人，兀自烦恼，卧在床上，敷上绸衾挣扎着，直抵阴雨绵绵，而稍许滋润我的心田，我便用我那无处安放的忧愁与苦虑写起散文来。

日高睡起，懒梳蓬鬓。我过得愈发是个废人的模样，抑郁症席卷我的身心，夺走了我健康的精神。我寄希望于扶淇河的野望，也渐渐如游离河面的方舟，在缓缓的河流中悠悠漂浮自远方不知处。

再看看那渺濛的清雨——夏天温熏的雨。没有多少风的雨景中，我连开窗的想法都没有了。扑掠过杉树枝丫的黄莺雀儿，传出清脆的鸣啭，那苍白而显弱的天空，搅着我的寸心，简直一点仁慈都不存在。我被抗拒了，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拍打了头部，我开始觉得窗外是一副丑陋的画卷，凋丧零乱的树的背影，在这徐徐的灰色天幕下，流露出自个的悲哀出来，好像同人一样失恋了，或死了至爱亲朋。而我呢？我天天冯妇之举，被死而复死的抑郁一遍又一遍折磨着。“何苦这么多杂遝一齐向我袭来，不如让天花板塌下来砸死我得了。”我苦楚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