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苦瓜史
人的口味是会成长的。——题记
苦口婆心
小时候随祖母生活,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有块自己的田,大爷大妈总会在田里种下蔬果,过着春播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当时流行种油菜,花开之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蜂蝶飞舞,令人不饮自醉。四面八方的游客闻名而来,络绎不绝。可我们家却不一样,祖母执意要种苦瓜。苦瓜,苦瓜,听上去就不怎么样,可它却是祖母的心头肉。
播种前,祖母要进行松土。春光洒满土地,使它看上去那么明媚那么美好。祖母扛着大铁锹走在前面,我提着小铲子跟在后面,祖母把铁锹插进土里,用脚一压,手一使劲,便挖出一大推的土;我学着祖母的样子,把铲子一插,脚一踩,那塑料的铲子就被我踩坏了。我只好在一旁看着祖母重复着一样的动作,从田的这头挖到田的那头。祖母用带着手套的手往额头上一抹,洒下一阵的汗珠,我迈着腿跑回家拿了扇子,在一旁给祖母扇风。要挖上两三个下午,祖母才开心地说:“这土,算是松好啦!”
我六岁那年春天,祖母照例在田里播下苦瓜种子,并在种子与种子直接保持一定间隔,此后浇水,静候出苗。大约十来天,一株株瓜苗带着绿得略微泛黄的叶子从土里冒了出来,那叶子棱角分明,如同枫叶形的刺刀,娇滴滴地,仿佛从绿中还能渗出绿来。这十几天,祖母并我一同收集一些又长又直的树枝,为的是搭架。待到苦瓜开始抽藤,祖母把树枝竖直地固定在土里,使苦瓜的主蔓能绕着枝条直驱而上。苦瓜容易生蔓,主蔓可以生出侧蔓,侧蔓还可以生出侧蔓,而结果的一般是主蔓,此后的时间里,随着主蔓越爬越高,祖母对侧蔓的修剪也愈发细心,还得防止蚊虫叮咬。终于,在主蔓上开出了黄色的花,有雌亦有雄,雄花先开而且大,雌蕊肥壮,花伴幼瓜开,有股杨树叶的味道,沁人心脾。幼瓜细细的小小的,但是身上已经有了小小的疙瘩,阳光普照下宛如绿宝石。随着花越变越小,瓜也越结越大,此时难免有些没授好粉的,祖母就进行人工授粉。最后,花谢了,苦瓜也成熟了,这时,已是七月,远处看,苦瓜、花叶、藤蔓和架子和谐地交相辉印在一起,哪个角度都是一幅迷人的图画。祖母取下苦瓜做菜。
祖母喜欢清炒苦瓜,苦瓜为原料,加大蒜,青椒,枸杞。她说这样可以解毒降火,看着祖父祖母吃得津津有味,我也夹了一片最小的往嘴里塞。我没敢嚼就直接往下咽,可苦味自喉咙袭上,顿时侵占了我的全身,我感到十分难受,喝了几杯水才勉强除去苦味,奶奶对着我哈哈大笑:“你这个怪人,这么好吃都不懂。”
“明明就很苦!”我呛着说到。
苦口利病
时光飞逝,小学五年级的我已不常回乡下,那苦味也不经常吃。可偶尔回去,桌上总有一盘苦瓜,我总是避而远之。
那年暑假,我感到嗓子疼得厉害,大夫说是上火引起的咽喉炎,建议我吃苦瓜降火。我一听到要吃苦瓜,畏难之情油然而生。回到家更是百般抵制,把祖母弄得毫无办法。祖母只好带着哭腔说:“你天天作业那么多,周末还得上小提琴,做奥数题……也很苦啊,我当然心疼,可是只有苦才能让你成长,才能让你的嗓子舒服一点啊。”
我看着那绿色的苦瓜,满身麻子,如癞蛤蟆的皮。我怀着苦涩的心情咽下了几口苦瓜,虽苦涩难咽,但下肚之后立竿见影,嗓子很快恢复往常。我这才明白了什么叫良药苦口利于病。那天我吃了很多苦瓜,渐渐的居然不觉得苦了,仿佛还品出一抹甘甜,这甜味藏在苦中,淡淡的,香香的,让人怀念,需要人们细细品味。
孩童怎知苦滋味
妹妹今年六岁,恨苦瓜至极。那天她问我:“姐姐,你为什么喜欢吃苦瓜,它那么苦,真难吃。”
祖母笑了:“你姐姐像你这么小的时候,也讨厌吃苦瓜。”
妹妹一脸迷惑的神情,手托着头,仿佛想参透苦瓜的真谛。我顺势夹了一片最小的苦瓜放在她的碗里,马上就被她丢了回来:“我不要!”妹妹坚定地说。
我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我自己。看来有些味道不经历一些事是不会懂的。我笑着说:“你长大,就懂了。”
苦尽甘来
自那此生病以后,我就深深地爱上了苦瓜淡淡的清香,每次吃苦瓜,总想要听祖母给我讲讲她的人生古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吃出苦瓜的底蕴。祖母跟我说,他们小时候,十几个兄弟都挤在一间小屋里,饭都吃不饱。衣裳也是姐姐穿了妹妹穿,一个一个穿下来。有时还去拣烂菜叶吃。祖母没读什么书,但她说她的父亲告诉她,苦瓜也叫君子瓜。祖母苦了大半辈子,嫁给祖父之后也没怎么过过好日子,可祖父倒是逍遥自在。我查书得知,苦瓜之所以叫君子瓜,是由于它无论跟什么菜一起炒,总不会把别的菜染上苦味,有一种万物之中唯我独苦的信仰。我想,祖母也是这样:宁可自己苦,不让家人苦。
我带着祖母的期望,踏上学海的小舟,抵挡着狂风大浪。每当我觉得自己撑不住时,祖母的谆谆教诲总在耳边回响:学海无涯苦作舟。我挑灯苦读,只为一纸功名,只为祖母开心。每当我取得一点小小的成绩而向祖母报喜是,祖母激动的话语总令我为之动情,我也带着这一份情继续向更高的地方前进。尝到不少甜头,也摔了许多跟头,总有一天,苦尽甘来,我完成了祖母的期待。不论走得多远,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苦瓜的味道。
苦瓜,其实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