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小酒吧恋恋古风情

琢玉师(一)

2020-02-29  本文已影响0人  accca7deec0d

廖清川搬到柳城时,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春日。

他将屋子归置好,泡了一杯热茶慢慢饮了,从箱子底翻出一块杂质颇多的青玉条,也不用线勾勒,随手拿起一柄刻刀,那玉上便渐渐有了字样。

他擦了擦手,将笔蘸饱了墨,小心地描了一遍刚刻的那几个字,待它干了,用锥子在那玉条的头部钻了一个眼儿,说也奇怪,坚韧易碎的青玉在他手底下跟牛皮般结实,他寻了一根青色绸带,将那玉条挂在门外。

柳城长安大街的末尾,黑瓦白墙下,新开了一家小铺子,墙上挂着一条青色玉条,上面写着:琢玉师。

廖清川坐在店里,用来雕玉的桌子上铺着宣纸,他在习字。

黑猫在桌子角伸了个懒腰,舔了舔自己的毛,看着他讥笑道:“生意清淡到这种地步了?”

“是啊,”廖清川随口答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宣纸,生怕写错一笔,“柳城地方小,百姓又不富庶,哪能有人天天来琢玉?”

黑猫翻了个白眼,仰头打了个呵欠:“京城富庶,每天上门求你琢玉的人都排了队,谁让你偏要搬走?”

廖清川停下笔,抬头看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我为何搬走,你竟不知?”

黑猫语塞,顿了一下气鼓鼓地说:“就算是我抓烂了户部尚书儿子的脸,你也不用跑得跟背后有人追似的,即便找上门来,咱们还怕他不成?”

“自然不是怕他。”他又仔细地习字,慢慢说道:“只是冲突起来恐露了行踪,惹来上界的人,你怕不怕?”

黑猫说不过他,气呼呼地摇了摇尾巴:“搬便搬吧,也不找个大点的铺子,这屋子前店后家,若不是看在有个小院子的份上,本姑娘定不同意!”

“说得极是啊!”廖清川微微一笑,手中的笔一刻未停,“若不是路上你拿我的钱去接济了那个盲女,我定能租个大一点的院子。”

黑猫跟他斗了半天嘴,一刻也未占到上风,心里更加恼了:“我救济世人,还不是为你修行积德……”

“说得跟你不用修行不积德似的……”

黑猫气得弓了身子,摇着尾巴,毛发都竖了起来:“臭石头!别不识好歹……”

她话未说完,尾巴便掀翻了桌子上的砚台,墨汁淋淋漓漓地洒在了廖清川刚写好的纸上,他皱了皱眉头道:“好字。”

门板上轻轻响了两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请问,这里能琢玉吗?”

廖清川煮了茶,与来人隔着长桌相对坐下,伸手道:“请。”

月白长衫的书生饮了一口茶,从怀里掏出一块包好的白布层层打开,白布中间躺着一块色泽青白的玉,他略有些赧然,问道:“我想请先生琢这块玉,不知可使得?”

廖清川净了净手,接过来看了一下,玉质普通,难得的是色泽不错,碧色颇为通透,便问他:“不知公子琢这玉,是做什么用的?”

“啊,这个嘛……”书生脸上竟略略飞红,没有接着说下去。

廖清川微微一笑,给他面前的杯子里续上了茶,缓缓说道:“玉师琢玉,既要看玉的成色、质地、形态,也要看持玉之人的心意,公子这玉,是自用还是送人,是送长辈还是送同窗,琢玉时下手都有不同,所以我才有一问,还望公子恕我唐突,如实相告才好。”

书生踌躇了一会儿,双手攥得长袍下摆起了皱,黑猫在一旁看得烦闷,苦于不能在人前开口,只好“喵”了一声以示不满。

廖清川横她一眼,自顾自地喝起了茶,听得那书生吞吞吐吐地道:“是……是送给一位女子的……”

“年轻女子吗?”廖清川摩挲着手中的玉,随口问道。

“是。”书生缩了缩脖子,嘴角却有一丝笑意。

“那这玉要雕个什么图样,公子可有要求?”廖清川也不着急,又续了杯茶慢慢喝着。

“这……小生并不知道。”

“公子若是不知道刻什么图样,又是送给心上人的话,也可略说说那人的喜好,我下刀心里也可有数。”他看着书生,笑着说道。

书生盯着面前的桌子,水汽从茶盏中升腾上来,他轻轻地用手转着那茶盏,过了一会儿,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说道:

“我叫柳生,刻这枚家传的玉,是要送给三月的。

我和三月住在同一条巷子里,我是家中独子,从小便苦读诗书,盼着考取功名,三月家中开着茶点铺子,却是前年才搬来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俩便熟稔起来,我读书累了的时候,便喜欢去她家铺子坐上一坐,她也会留着我爱吃的梅花酥,给我冲的碧螺春,茶叶根根都是她亲手挑过的。

可父母看出了端倪,不许我与她来往过密,母亲常说,我若高中,定要在京城结亲,何苦在这小小的柳城中定下终身?

三月的父母也恐招人口舌,不肯再让三月见我,甚至我再去铺子里,都会有意无意撵我。

可他们不知道,我可以不求取功名,却不愿没有三月。我喜欢她,比孔子孟子老子加在一起都要喜欢,不管我高中与否,我想娶的,只有一个三月而已。”

“所以我偷偷拿了这块玉出门,”书生涨红着脸道,“便是想打个玉佩给她做信物,也好让她明白我的心。”

廖清川听完他的话,轻轻笑了,却问道:“三月家的铺子,是在哪里?”

黑猫用尾巴挡着太阳,没好气地道:“你银子多了烧得慌吗?好端端地,去吃什么茶点?”

廖清川一身青衣,乌黑长发披在脑后,他一只手臂上端着黑猫,微笑道:“不见见人,我却如何琢玉?”

他在一张桌旁坐下,中年妇人迎上来道:“客官用些什么?”

廖清川的眼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店中少女的身影:“听说店里的梅花酥不错,特地来尝尝,要壶碧螺春。”

等茶点的功夫,一人一猫好奇地打量着店里奔走的绿衣少女。

她身材中等,肤色微黑,双眼大而明亮,脸上带着活泼的笑容,双颊因忙碌而带了一抹微红,语气明快,待人温和,黑猫将头埋在前腿中,小声地说:“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啊。”

廖清川轻轻拍了她一下,拿了一块梅花酥递给她。

他不管吃得浑身都是点心渣渣的黑猫,自己一边饮茶,一边打量着这铺子,口中说道:“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三月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她在桌旁站着,试探着道:“公子是读书人吗?”

“算不上是。”廖清川放下茶盏,温和笑笑,“年少时读过几本书而已,离考功名的读书人还差得远呢。”

“公子过谦了。”三月笑道,“能在饮茶时随口说出诗句的,可不多见。”

“真好。”她羡慕地说,“我一生最羡慕读书人,可惜我识字不多,”她叹了口气,“所以一听见人念诗,便恨不得站在那儿听完才好。”

“哦?那姑娘认识的人中,有读书人吗?”廖清川转着手里的杯子,似笑非笑地问。

“有……是有,”三月明显迟疑了一下,“只是许久没来了……”

“三月!”后厨中传来喊声,她急急忙忙奔过去,口中答道:“来啦!”

廖清川在灯下,专注地琢着柳生的那块玉。

黑猫盘在案头,懒洋洋地说道:“你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冒然下刀,也不怕给人琢坏了。”

“我本是玉身,”他盯着手中的那方玉答道,“对玉再了解不过,谁都能雕坏,我却不能。”

“更何况,”他停下了刀,微微抬起头,笑道:“我在柳城开张的第一笔生意,定要出彩,又怎能砸了自己招牌呢?”

三日后,廖清川将琢好的玉挂了出来,原本普通的玉质,经他切磋琢磨,又用牛皮裹着珍珠砂浆细细地抛了光,现出凝脂般的光芒来。

玉上寥寥几划,勾勒出三月的侧脸,少女容颜姣好,笑容明快,旁边刻着一首小诗:“待到春风二三月,石垆敲火试新茶。”

翻过一面,却是柳生在灯下苦读的身影,旁边也缀着两句诗:“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两片玉佩分开可单独佩戴,合起来却又浑然无缝,技艺与心思都到了极巧的地步。

黑猫看着柳生红着脸将玉佩捧走,笑道:“这书生太过扭捏,也不知是不是圣贤书读多了的缘故。”

她伸了伸腰,变成了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少女,清冷的面庞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乎能望穿白水黑山。

“他性子虽内敛,志向却坚,”廖清川道,“琢玉,也是琢人,我将那玉一分为二,琢成双面,也是想他二人随身佩戴时,能想起对方的情谊来。”

“人世飘荡许久,见了这么多有情人,”黑衣少女叹了口气,“也不知你我二人,在这人世间东躲西藏,到何时才是个头呢?”

“别急,南风,”廖清川抬头望天,喃喃道:“快了,就快了。”

他端起一盏清茶,微微苦笑:“也许上界早就想将我这块顽石,好好琢一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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