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孽(30)
这个世界很疯狂,有时候,你根本无法理解。比如,这两个疯狂的男生——“铁脑壳”和“打不死”,天天制造事端,不闹事,反而不正常。
校长那里挂了号,进入了“顽劣生”的名单。令我头大的事,没少遇到过和处理过。
“铁脑壳”,三(4)班刺头,原名何武。在校三年,闹出的事数不过来。
一次,袁滑子查寝(他一般不查寝,怕学生趁黑夜下黑手。这次为何破例?不知道。)抓了四个人,点蜡烛打扑克,带到保安室,干脆地说:“一人罚两百,明天交。”
何武也很干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一年级,进校半个月,瘦不拉叽,小不点儿。
“哟呵,还有不怕死的?”袁滑子瞟了一眼,轻蔑地一笑。拿警棍敲他的头,敲了一下就住了手。
“保安,一棍抵十元,二十棍抵二百元,怎么样?”
袁滑子楞住了。
“你舍不得下手,我来!”他抢过警棍,往自己脑壳上敲,口里数,“一、二、三……”
大家呆了。
袁滑子反应快,抢过警棍。闹出事来,可不得了。“好,你的罚款免了!”
“不行,还要免他们三个的。”
“不行!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各人闯祸各人承受。”到口的肥肉,袁滑子不想吐出去。
“我是他们的大哥,出了事我负责。”他转过头,看着那三人眨眼睛。
“不给我警棍?这样吧,我撞墙,撞一次抵二十元。”说完,脑壳撞到了墙上。口里数着,“一,二,三……”
两个学生抱住他往后拖,“大哥,我们的事我们负责。”另一个一头撞到墙上,额头上突起一个大疱。
袁滑子吓死了,这是玩命啊!他脑壳转得飞快,“算了,要死换地方。睡觉去,明天再说。”
罚款的事,不了了之。
从此,大家直接喊何武“铁脑壳”。
“打不死”,原名赵海山,五大三粗,人高马大。一次放假,老师们都不在学校。五个二流子来校闹事,追打男生,调戏女生,闹得鸡犬不宁。
赵海山发现了,跑到食堂里,拿出一把菜刀,对那伙人大吼,“住手,有本事冲我来,老子跟你们拼了!”他一刀砍向自己的左手掌,立马鲜血淋漓。
“来呀,不怕死的来呀!”他拖着滴血的手,举着刀,冲向那伙人。
那伙人何时见过这么不要命的?边撤退,边叫嚣,“老子们不是怕你,是有事,不陪你玩。改天好好陪你玩玩,看谁更狠。美女们,再见!拜拜喽!”
还有一次,他们出外玩耍,与几个小混混发生冲突。一个混混拿出弹簧刀,气势汹汹地逼过来。
他拦住那家伙,伸出胳膊说:“来,刺这里,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是他妈的太监养的!”
那家伙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不敢动手。
另一个混混冲过来,用水果刀扎他胳膊,扎了一下就停了。
“再扎!不敢扎是我养的!”他吼道。
几个混混面面相觑。
“完了吗?儿娃子们!该老子了!”他捏住那个混混的手腕,磕掉刀,一脚踹进了鱼塘。
几人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他三大步赶上去,一手一个,扔进了鱼塘。
几个混混浑身泥巴,水淋淋的,爬出鱼塘,不住地磕头,“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他挥了挥鲜血淋漓的手臂,大吼一声:“滚!以后别让我碰见了,见一回,打一回!”
几个混混尿滚尿流地跑了。
从此,他成了“打不死!”真名反而没人喊了。
青春叛逆的学生,急剧变革的时代,完全失序的社会,让我像消防队员到处灭火。积攒了人气,也积攒了怨气。
4月10日,熄灯后不久。“打架啰”,喊声突然响起,惊心动魄。
喧哗、吵闹、奔跑,拿东西,找工具,瞎起哄。各种声音纷至沓来,宛如山洪暴发。
我穿上鞋,往声音大的地方狂奔。
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学生们这里一群,那里一群;这里一堆,那里一堆。或冷眼旁观,或浑水摸鱼,或火上浇油,或大发感慨。
站着的,走着的,跑着的,分不清谁是谁。
“打,打,打,打死他们!”
“这个学校迟早会死人的!”
“打得好!”
有的直着脖子,乱喊乱叫,“哦哧!我造!”
我不顾一切,继续朝声音最响、人最多的地方狂奔。
看见我来了,他们越发起劲了:
“打死人了哇!”
“这还得了,人死了谁负责?”
寝室门频繁开与关,“哐当哐当哐当”,声音不绝,震耳欲聋。窗子全部推开了。玻璃反光、晃眼。有一块玻璃掉地上,碎了,刺耳刺心。
冲到闹得最凶的D排,我拼命地吼叫:“都散开,回寝室睡觉,放下手中的东西。”
每年“毕业季”,相似的场景重复上演。
无数的“哭声”、骂声、哄闹声涌来,龌龊、下流,难以入耳。有的往寝室涌,有的往外冲。哄笑声,口哨声,响彻校园。抓耳,剜心。
忽然声音小了,没了,大家鸟兽散了。
我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一会儿恍然大悟:几个男生寻开心,找刺激,演了一场“打架斗殴”的大戏。
我转身就走。女生们按班聚在一起,仍在纷纷议论:“这样的环境,如何安心学习?”
“打几场架,最好死几个人,才能引起上级的重视……”
我垂头丧气地回寝室,叹了一口长气。他们盼望出点事故,给无聊、空虚的心灵刺激!
我心累了,鞋子也没脱,和衣躺下。眯着眼,想静静地躺一会儿。
脚步声由远到近,急匆匆的,到寝室边。学生会的肖述文喊:“铁脑壳、打不死,打起来了!几个人都拉不开!”
“嘭嘭嘭”,拍我的门。
“来了!”
我一个激灵,拿上手电筒就跑。不管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不想谈混战的经过,窝心。
打架的狗子落不到一张好皮,“铁脑壳”和“打不死”被波及,都受了伤。好在被及时拉开了,伤得轻。
作为老大,还轮不到他们出手。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如今的“铁脑壳”,长得像一座铁塔。
他们一般不出手,出手不一般!
看吧,D(4)、D(5)寝室群殴记录:
师:为什么打架?
“我没有想到他会还手。”
“看不顺眼!”
“他看了我几眼。”
“他盯得我不自在。”
“他抢走了我的女朋友。”
“没原因,只想发泄一下。该他倒霉,撞枪上来了。”
“他遮了我的视线。”
“别人叫我打的。”
“看见他,眼睛血胀。”
“见不得那个屌样子!”
“看不惯他说话的样子!”
“就是想打人,不为什么。”
“他打了我的朋友。”
“你走路的样子恶心死人。”
“他是老几呀?人模狗样的!”
“他撩女生!”
“手痒了,想打人。”
“他昨天骂我。”
“不喜欢他在我前面晃。”
“他拿东西在我面前炫耀。”
“在电视里学了一招,想试一下。”
“他们为所欲为,老师不管,我们管。”
“他们肆无忌惮地闹事,老师怕,我们不怕。”
“老师管不住,我们管。”
“比一下,到底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审讯”完毕、“教育”几句,我说:“回去睡觉,听候处理。”赶走了他们。明天又会忙死。
11点了。刚到寝室门口,还没跨过门槛,刘永芳窜出来,抱住我。
白上衣,红裙子。幽香袭人!
我最怕的幽香,致命的幽香,让我骨软筋稣。
“干嘛,干嘛不睡觉?狐狸精一样,深更半夜魅惑书生。”
“真是狐狸精就好了,可以保护你。没见他们有凶器吗?再遇到这事,多喊几个老师去,安全一点。他们目露凶光,口出狂言,眼睛都红了。么事不敢做?”
“行了,行了!快去休息,我自有办法。”
“不,陪你解解闷,别气坏了身子……你说过,给我讲故事的……”
“也好,借此消磨时间,转移刚才遇到的不偷快……我把它写成了小说——《与丈母娘私奔》”——
无论如何,李秀香也想不到,这么狗血的剧情,这么残酷的一幕,竟然在身边上演!
妈妈,和自己的男朋友,未婚夫——王三华私奔了!想到他们双目交汇,双股相叠,双手相牵,双嘴相亲,她“哇”的吐了。
房间里一团糟,衣物、鞋袜撒一地,被子、床单像鸡窝,桌椅东倒西歪,凌乱不堪。短裤,胸罩,交错在一起!
他们逃得多么仓促。
怎么向爸爸说呢?电话一直没有打,屋子也一直没有收拾。爸爸外出做生意,好几年没回,电话也越打越少,逢年过节不咸不淡问几句,钱也不往家里寄。
亲友们疯传,他建了一个新家,还添了弟弟、妹妹。
弟弟李秀均上学的费用,由她和妈妈分担。因为穷,她放弃读高中的机会。十五岁,初中一毕业,就到市棉纺厂打工,最苦最累的“三班倒”。赚的钱全部交家里,留的零花钱很少。
“老天瞎了眼!”她愤愤不平,用脚踢地上的物品,“嘭、嘭、嘭”。
转眼间,爸爸不见了,妈妈不见了,男朋友也不见了!亲情没了,爱情没了,家也没了!
“怎么成这样子?头真疼!脑袋炸开了吧?”
想起来了,一天,大概相亲后两个月,一位工友和她换班,她提前回家。掏出钥匙,“咔嚓咔嚓”打开门。
妈妈和三华吓了一跳,好像见鬼了。她看墙上,抱在一起的影子分开了。
“提前回了,也不先打一声招呼?”
没等她回答,妈妈慌慌张张离开客厅。撞倒了椅子,“啪嗒”一声,吓了她一跳。用力关上房门,“咚”,回到自己的房间。
三华满脸通红,尴尬地站起来,不敢看她。“下班了,累不累?早点休息吧,有事先走了,明天再看你。”匆忙地拉开门,走了。
门忘了关,一阵穿堂风吹来,“啪”的一声巨响,关上了。吓得她一跳。以前,他总是赖着不想走。
“怎么怪怪的?唉,别多想了,休息一会儿,还要上班呢!”
现在想起来,当时就对眼了!
她不恨妈妈,只恨那个无耻的男人——李大毛——她的爸爸。四年前的一天,他无缘无故地,见人就打,妈妈、弟弟和她,一个也不放过,下毒手,下死手。
他大喊大叫:“你们这些背时佬,只花钱,不赚钱,天天让我做牛做马,我不干了!莫想把我拴在家里。”
他疯了,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然后,把门“咣当”一摔,丢下一家人跑了。从此,再也没有露面。
她躲在床下,不敢动。弟弟缩在墙角,嚎啕大哭。当时,她十三岁,弟弟十岁。
妈妈躺了几天,一直嚎啕大哭,“杀千刀的跑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
她抱着妈妈,边给她擦眼泪,边说:“不怕,不怕,妈,有我呢!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打工赚钱了!”
“我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孩子!”妈搂着她哭,眼泪滴在她的脸上,好烫,好烫。
她也不恨妈,只恨这个无耻的男人——王三华。第一次见面,就拉她的手,还想亲她的嘴。
不住地哄她,“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世界上最美的女孩!我爱你,只爱你,我的女神!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只爱你!”
油腔滑调、油嘴滑舌,像大叔一样,油腻、成熟、圆滑。
“十七岁,就谈婚论嫁,是不是太早了?”她暗想。
没有父亲,多么希望有一个肩膀靠一靠啊!前几天,在闺蜜的撺掇下,参加了相亲会。
也怪自己,太幼稚,大大咧咧的。有几次下班,她累得腰断了,直不起来。看见他来,就喊:“妈,先陪陪他,我累,我累,躺一会儿再陪他。”
然后,摸摸他的手,对他勉强一笑,“我后天白班,晚上陪你!”
他体贴她,“没关系,你好好休息。有妈陪就行。”
其实,也有考验他的念头。她想,他,国家干部,吃皇粮的。我,打工妹!他爱我什么呢?如今,漂亮的女孩多得去了!
当然,只要有时间,她总是尽量陪他。
二
来来往往的人,闪闪烁烁的灯。王三华很诧异,怎么着了魔,投入了黎霞芬的怀抱,放弃那么好的工作,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摆地摊?不喊“妈妈”,而喊“霞霞”?
他冷眼旁观,三十六岁,还那么妖媚,手脚轻快,口齿伶俐,“精品女装,厂价直销,存货不多,快来购买!”
她拿起一件胸罩,给一个女孩,“这件蕾丝花边,配上蝴蝶结,你穿上,保证性感倍增,魅力无限。”
他看着她,苦味、涩味、酸味泛起。不但帮不上忙,反而碍手碍脚。
“没想到,我成了软饭男!”
不一会儿,又泛起甜味。什么都不让我干,简直把我当儿子了,只大几岁,这么疼我。
难怪人家说,找大几岁的女人做老婆,是前生修来的福,看来今生有福享。把我照顾得多舒服啊,多温柔体贴、细心周到!
我妈从来没这么好过!不是打,就是骂,身上被她掐得青一块,紫一块,总被同学们嘲笑。
霞霞却什么也不让我干,连吃的碗都不让我拿到水池洗,生怕累坏了我,哪有这么娇贵?她特别喜欢说,“我来,我来,陪着我就行!”做任何事都欢天喜地,真服了她。
那一次,处长挨厅长的训斥(据说,有人向纪委举报他违反了八项规定,顶风作案)。心里窝火,莫名其妙地把气撒在我头上,“你都是熟手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搞砸了,不仅丢了你的面子,也砸了我的招牌。这么不用心办事,我怎么敢给你机会,放手使用你呢?”
把茶杯往桌子上一砸,“下去吧,好好想想。”就把我轰出办公室,也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郁闷、烦躁,肺气炸了!
我找张华,想痛饮几杯。他说,有事,脱不了身。平时所谓的“朋友”,知道我在领导面前“失宠”,唯恐被波及,找借口拒绝我的邀请。
满腹愁绪,无人排解。不得不去香香家,希望得到爱情的抚慰。但她还没下班,我好失落啊。
“怎么啦?苦着个脸。”见到我的样子,霞霞关心地问,“有事不要憋心里,说出来。”给我泡了一杯清茶,拿起毛衣织起来。
听香香说,摊子被城管砸了以后,她不再摆地摊,而是到毛衣店接活,手织毛衣。
她默默地陪着我,静静地织着毛衣。VCD传来音乐,舒缓、忧郁、哀伤,如爱人的手,抚摸着我受伤的心,平伏了我躁动的神经。我感觉舒畅多了,就离开她家,回到自己的屋里。
每次约会都这样——香香冷漠、高傲,拒我于千里之外。或者疲惫不堪,对我不理不睬、不情不愿。或者当面错过,把我冷落一旁。
幸亏有妈,不,霞霞!“喝口茶,妈陪你聊聊,等她缓过劲来,再陪你。”或者说,“听听音乐,香香马上下班!”
“儿子”,据说女婿是半个儿子,三华想起了自己的妈妈。被爸爸遗弃后,变得歇斯底里,不是哭嚎,就是打他、骂他、折磨他。把他一个人关在黑房子里,担惊受怕,孤独寂寞。
只要她喊“儿子”,或者“华仔”,他就知道,痛苦来了。为了摆脱神经质的她,他拼命地读书,终于考上大学,离开家乡。毕业后,如愿以偿地找到理想的职业,再也没回家。
如今,年过三十,还没有成家。相亲无数次,总找不到中意的。不是弱不禁风,就是得了公主病,强横霸气;不是矫揉造作,故作依人的小鸟,就是女汉子,粗暴野蛮。
更俗不可耐的,开口就问房子、车子、票子、位子,闭口问父母、社会关系。
“找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孩,竟这么难!”
结识香香后,她惊人的美貌,独立的个性,加上善良、能干,让我心里一惊,眼前一亮:梦中情人,久久寻找的梦中情人,就在眼前,就在身边!
但是,这个梦中情人,却若即若离,忽远忽近,如水中月、镜中花,捉摸不定。
只有一次例外——
夏季的一天,香香上完白班,回家洗完澡,脱去工装,换上了T恤衫和超短裙。纤细修长的玉腿,新鲜润泽的柔唇,明眸皓齿,秋波流媚。
我彻底醉了。目瞪口呆,进退失据。
她伸出手,挽着我的胳膊。雪肤温馨,幽香入骨。颤栗,一阵一阵传遍全身。
“妈,我和三华出去散散步,您早点休息。”
他不由自主地跟随她,来到花香四溢、人头攒动的公园。
整晚梦游一般,挽着她的胳膊,闻着她青春的气息,晕晕乎乎的。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模糊不清。
恍惚记得,他跪在花枝下,手捧一朵鲜花,向她求婚:“嫁给我吧,香香。没有你,我活着毫无意义!我爱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只爱你!”
她先是一楞,然后拉他起来,“别胡闹,三华,起来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多不好意思!我还小,过了十八岁再说。”
停了一会儿,继续说,“别求我,求我妈!”
第二天,匆匆忙忙赶到香香家。丈母娘刚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他扑到她的跟前,大哭起来,“妈,妈,香香说她太小,不想嫁给我,她说要你同意!”
她摸他的头发,帮他擦了擦眼泪,想把他拉起来,“起来说,起来说!”
她用力过猛,脚下一滑,倒在了他的身上。慌乱之中,胡乱披上的睡衣滑落了,粉装玉琢的身子,完全暴露。
他接住了她,被她的气息搞得心醉神迷。
她挣扎着,从他的拥抱中出来,心惊肉跳,跑到自己的房间。
他呢,迷迷糊糊的,不知怎样离开的。
这个女人,这个仅仅大他六岁的女人,占据了他的脑袋,唤醒了他作为男人的某种东西。
白天黑夜,睡梦中,清醒时,让他不得安宁。
香香是天上的仙女,让自己崇拜,仰望,却可望不可及。
但霞霞(他不再叫她丈母娘)才是食人间烟火的女人,可触可感,可望可及。
接下来的几天,他不再去她家,怕引出不必要的麻烦。但内心的煎熬和渴望,烧得他外糊内焦。他渴望她的抚摸,渴望她的安慰,渴望她散发致命诱惑的身子——比母爱还要温暖,比友爱还要浓烈,真正女人的魔力。
左思右想,他终于明白了,真正爱的是谁,他决心找她们说清楚。
他再次来到霞霞家,“叮叮叮”,按响了门铃,等了半天,没人开门。他知道她在家,他的霞霞在家。
他耐心地等,等到那个恐怖的,或决定命运的时刻。
三
同事张华百思不得其解,“多棒的小伙子,大好的前途等着呢,竟然携公款跑了!触犯法律了啊!”
当初是我陪着他相亲,李秀香名如其人,秀美娇媚,幽香醉人,人见犹怜,女神啊!
“要不是有老婆,我一定会拼命追她!”
他怎么放弃她,跟丈母娘一起私奔了呢?
记得那一天,他对我说:“我想结婚,可香香不同意,说十七太小了,等过了十八岁再说。可我都三十了,等不及了。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求求丈母娘呗。若丈母娘答应了,小姑娘不敢不从啊!”
“好,就这么办!”
好小子,哼!不仅求了丈母娘,而且抱到了丈母娘,酿出了轰动全市的“新闻”。
三华出走五天后,张华收到了他的来信:“公款已退给处里。霞霞说,我们还年轻,只要双手在,有的是时间挣钱。我们不要不义之财!”
之后,杨处长对张华说,“告诉王三华,只要他愿意回来,我们还是欢迎的。毕竟像这样有才能、肯吃苦、知错就改的年青人,不多了。一时冲动惹的祸!年青时,谁又没有一时冲动呢?告诉他,回来后,职务降到副科长,待遇照旧。”
四
“这样惯着他好吗?”黎霞芬问自己,“毕竟一生的日子漫长,他说想找工作,养活自己,也养活我。唉,男人的虚荣心真要命。他在我身边多么开心啊,让他再开心一段时间再说吧。”
她想起四年前,那一个个漫长、凄冷、难熬的夜晚,天天以泪洗面,却不敢在孩子、亲友、工友们前露出来。
她想一死了之,但想到弱女幼子,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倒不是怕罪孽深重下地狱,而是怕孩子们遭人践踏,自己遭人唾骂。
死,真的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那个夏夜,香香扳着她的肩膀,“妈,妈,我初中毕业了,不想再读书,只想出去打工,赚钱养活您,养活弟弟。”
“不行,我不同意。妈妈能够养活你们!”
香香,我的香香,第二天不见了,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她的消息,真真度日如年。天啊,那才叫天塌下来了!我这母亲当的,这么失败,这么差,老天爷惩罚我吧!
三华问香香的事,她这样讲:
“三个月后,十月底吧,她打电话给我,‘我很好,在家乡一个工厂打工,不用担心。’‘怎么不担心呢?傻瓜。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点告诉您,您会强迫我回学校,现在开学两个月了,哪所学校也不会收我。’我无法说话,只能流泪。她当时十五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三华听了,泪水滂沱,“妈,我一定好好爱香香,好好孝敬你。不让你们吃苦受累!”
那天,铃声一直响个不停,我不敢打开门。我知道三华想说什么。我不能害他,不能害我的香香。
唉,我真是心太软,心太软。经不住他的苦苦哀求,打开大门。
“霞霞!”
“岳母!”
“不,霞霞!我有话说。”
“我不想听,我不听!”
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她无法挣脱,只能听他说,“香香还小,没有做好成家立业的准备,对我也没什么感觉,嘴都不让我亲,年纪相差太悬殊,我对她只有敬畏,没有爱。她以后有的是机会,找到更好的男人。你年轻,正是一生最好的岁月,也有享受幸福和爱情的资格。”
她不再反抗,静静地听他说,“每次来这里,都是你陪我,安慰我,让我平静,给我力量,让我感觉像一个真正的男人。”
“你让我感觉到了生活的甜美,人生的甜蜜,家庭的温暖!我爱你!”
她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下去。他则把亲吻和热泪,洒满她的两手。然后,把她拉在怀里。
比起掏空自己的钱袋和脑袋(让她不再相信爱情)的魔兽李大毛,王三华简直是天使,是老天爷给自己的补偿。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她感觉像贼一样,偷来了不属于自己的爱情,给香香的爱情。她心中有愧,无脸见孩子们。
她决定,暂时离开这个城市,避开舆论的口水和世俗的雷电,躲进伊甸园,好好享受甜美的爱情,哪怕将来进十八层地狱。
他握住她的手,“我想好好地陪着你,只要你幸福,即使得罪整个世界,我也幸福!”
把孩子们托给人后,她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五
对于爸爸李大毛,李秀均唯一的感觉是恨,一碰到被打断的左手腕,他还是感觉钻心的疼。
多年不见,李大毛老了,让他几乎认不出来了。但那双奸诈的眼睛,唤醒了他的记忆。那无耻的谄笑,挂着瘦脸上,格外狰狞。
“均均,你妈找了个后爸,想夺走你的财产,赶走你们,饿死你们。爸想起诉他们,阻止他们的阴谋。你们要帮我一把,证明我年年给你们寄了生活费。”
“生活费?我宁可信魔鬼,也不信你!龌龊,卑鄙!滚远点,不想见到你!”
“不要胳膊肘往外拐,我们是一家人,那个姓王的不怀好意,千万不要上当受骗!”
“一家人?我的手腕是谁打断的,又是谁到处借钱治好的?妈妈白天上班,夜里摆地摊,被城管追打、摊子被砸,是谁养活我和姐姐的?许多人劝她改嫁,你在她身边吗?”
“想卖房子?做梦!按揭谁付清的,欠债谁还完的?还厚着脸皮说房子是你的,卖的钱归你?羞不羞?”
李大毛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跑了。
对姐姐,他只有愧疚,为了给他治病,让他安心读书,她压下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十五岁就出外打工。
有一次,无形中听到对话,妈问姐,“你的成绩比均均好,一定可以考个好大学,为什么不读书?”
“弟弟左手残疾,不读书,很难找到工作,以后谁养活他呢?再说,成绩不好可以赶上去,他只是贪玩,有点自卑,加把劲儿就行了。我不读书,也可以和别人竞争,最多辛苦一点。他不读书,一生就毁了!”
他听了泪流满面,翻然悔悟。老师们都说,“李秀均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既刻苦钻研,又吃苦耐劳,还懂得感恩,让人刮目相看!”
对于王三华,他没有什么印象。但他想,最坏也不会坏过李大毛。自己也长大了,妈妈苦了这些年,该找个人搭把手了。
六
多年杳无音信之后,李大毛回家了,咬牙切齿地骂黎霞芬,“坏女人,终于守不住了。我要夺回自己的财产,不能让你卷走了!”
这次回来,他有两个目的,卖掉“自己”的房子,拿到房款;起诉黎霞芬重婚罪,和她正式离婚。
他找秀香和秀均商量,结成统一战线,共同对付“不守妇道的女人和插足者。”
可是,女儿怒骂他“无耻,不配做父亲”,痛恨他“龌龊,让人恶心”。
儿子大吼“滚蛋”。
这些年,这个自私、混账的家伙,一直躲在附近的城镇,等待机会(熬死,或熬疯黎霞芬),收回“自己”的房子,休掉前妻,断绝与儿女的关系。然后坐享房款,自由自在,与后妻安度余生。
出乎他的意外,他提出诉讼后,法院反判他重婚罪,存在事实婚姻,解除他与黎霞芬的婚姻,解除他对儿女的监护权。
他念念不忘的房子,判给母女三人,首付金作为儿女的抚养费。虽然免了他的家暴之罪,但他留在家人身上、心里的伤痕,永远无法消除。
家人、亲友们不想知道他的死活,像送瘟神一样,赶走了他!
后来,霞芬和三华历经沧桑,终成正果,在亲友的祝福声中,喜结连理。她把房子留给孩子,租了一个房子作新家。读高中的秀均,只想留在妈妈的身边。
三华重新回到单位。霞芬继续摆地摊,开始幸福美满的新生活。秀香,也找到了自己的爱情。
唉,这大跌眼镜的结局,叫我怎么说呢?我只好说,要相信爱情,因为爱情无敌!……
刘永芳突然拍着掌说:“这不是我小姨吗?”
“谁是你小姨?瞎套近乎!”
“黎霞芬呵?姓蒙对了,“黎”,名字错了一个字,‘桂芬’。我的‘芳’,就是按她的‘芬’改的。外婆说,我长得像小姨。你真神!”
“不错,你和你小姨一样,为爱疯狂……这个故事当时轰动一时,我听到的好像是这么名字。”
“疯狂,也只为你一个人。你说,‘要相信爱情,因为爱情无敌!’你怎么不相信?”
我不耐烦,打断了她的话,“走,走,走!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一起,不怕闲话?”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我爱你!”
我不敢接招。我怕冲动之下,泄露自己的秘密,她让我魂牵梦萦。我怕我的防线彻底失守。
注视,但是目光不敢碰撞
相遇,神情却非常紧张
一天又一天,快乐而平常
让我魂牵梦萦,最初是飘逸的秀发
有一天,无意看到你的眼睛
我无法忘记那种清澈、美丽
那含情脉脉的一汪秋水,摄走了我的灵魂
你咬着嘴唇,调皮地笑
少女的娇羞,瞬间就把我击倒
从此以后,恐怕我再也逃不出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