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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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紧闭的眼
穿越鼾声的丛林— —
抵达一叶秋湖
从死亡的意象中逃脱
那只发出呼嚎— —
追逐的狼— —
披盖尸皮骷髅
死亡与重生
植入秋天大地
今夜— —
土地埋藏了一切
腐尸与骸骨— —
——谭剑飞《睁开紧闭的眼》
2002年的秋天,虽已过了立秋的节气,温度还是有点燥热,知了在公园的小树林里拉弦子一样鸣叫,令兰英的心里烦躁不安。
“你们排好队,准备验血了。”计划生育指导站内,医护人员指挥着几位妇女站在抽血口处排队。
“大夫,为啥还要验血呀?”高兰英夹在队伍中间,蹙着眉,不解地问。
“咦,你们做手术咋能不验血?万一有个啥意外得准备着。”护士瞥了一眼愁眉不展的高兰英。
三十岁的高兰英眉头紧锁,她心里不舍,可姐姐的话时时在耳边萦绕:“你还年轻,还有机会的。”
“你这种例子没碰见过。”做孕检时,做B超的医生告诉高兰英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高兰英耷拉着脸,心里恨死了那条该死的狗,更恨那辆开得飞快的汽车司机。可事实已经发生,恨,解决不了问题。当下要办的是解决腹中的胎儿。高兰英不想放弃,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想想自己经历了多少个孕吐的日子?孕吐让自己的胃翻江倒海,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差点丢掉老命。好不容易熬过孕吐期,单等孩子生下来和八岁的女儿做个伴。谁知道半路出了这档子事。
高兰英的家庭虽不算富裕,和丈夫的感情却很好。两人是在工厂里打工时相知相恋,婚后的小日子过得也十分和谐。高兰英生大女儿时刚好是麦熟季节,来不及去医院的兰英就在家里分娩了大女儿。丈夫李刚看到兰英生孩子的痛苦状,就和兰英商量不再生第二个孩子。
起初,兰英也同意只要一个女儿。可随着孩子的成长,每逢和村里的女人与亲戚朋友参加宴席时,坐在一起的她们就七嘴八舌地问:“你们不再要个孩子?”
“和李刚商量过了,不再要了。”高兰英轻松回答。
“咦,你们年轻时不想要,等到想生时又不能生了,趁着年轻赶紧再要个吧,一个孩子太孤单,别等到老了吃后悔药。”村里的妇女主任提醒高兰英。
回来后的高兰英对李刚一说,李刚笑呵呵地说:“后悔啥?咱自己过日子要紧,别听她们的。”
虽然李刚这么说,可兰英心里还是掀起一道波澜,犹豫不定。眼看女儿已经一人高了,走亲戚时,姐姐也说:“趁早再生个吧,男人的想法千变万化,别等不会生了又着急了。”
其实,不是兰英不信任李刚,而是李刚的母亲看到老二还没有结婚生子,这李家眼看要绝后。她老人家能不急吗?对兰英不知提了多少次:“过日子是过人的,没有人,钱堆得再高,有啥意思?”
本身不想再要孩子的高兰英被婆婆和亲戚洗脑似的,也想再要一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就为了给闺女做个伴。
好不容易怀孕的兰英,一边上班,一边做家务,孕吐导致她晕头转向,四肢无力,可为了减轻家庭的开销,她不愿停下手里的工作,这工作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人一走,工作就黄了。
在怀孕时,上了夜班的兰英刚到家,由于熬夜没有吃东西,加上胃里吐得酸水啦啦流,肚子空得咕咕叫。妇女主任骑着自行车来到家门前喊兰英去做孕检,兰英一边答应,一边走出院门。刚到妇女主任跟前,兰英眼一黑,摇摇晃晃地倒下,妇女主任丢下推着的车子,连忙抱着兰英。
“兰英,兰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兰英睁开了迷蒙的单眼皮。
妇女主任看着兰英白纸一样的脸说:“哎吆,你可吓死我了。”
那次晕倒后,兰英在家休息了两天,又去上班后,工厂给予兰英照顾,安排了白班。
下午四点,刚下班的兰英骑着车子在小路上行驶时,迎面驶来一辆白色的小轿车,这辆小车的速度极快,吓得兰英无处躲闪。路的那边紧挨着臭水沟,这边是很窄的路牙子,一条白色的卷毛哈巴狗蹲在一旁,怀着孕的兰英生怕被小车撞上,急忙跳下车子躲避,谁知道这一跳,兰英的脚踩着哈巴狗的小蹄子,疼得它“汪汪”地叫,又照着兰英的脚踝处“哼哧”反咬了一口。兰英也疼得“哎呀”一声,险些栽倒。
小哈巴狗夹着尾巴跑走了。兰英气得对着小车脱口而出:“慌啥哩?急着投胎去哩吗!”
从小车里探出一位圆乎乎的女性脑袋,她歉意地大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没等话音落地,汽车绝尘而去。
回家后的兰英忙着给女儿做饭,给丈夫洗衣,把躲避汽车而踩着狗尾巴的事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二
夜晚的天空布满星辰,一颗启明星在遥远的天空闪呀闪。兰英睡不着,脑子总闪现着乱七八糟的画面。好不容易等到黎明时刻,兰英才闭上疲乏的眼睛。
“兰英,起床了。你昨晚上是咋啦?睡觉跟翻馍馍似的。”自从兰英怀孕呕吐不止,李刚就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饭。
兰英“哼哼”两声,真没精神动,翻了一个身,头一扭,脸对着墙壁,又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想想还得上班挣钱,又慢腾腾地扶着床帮坐起来。上身穿白色的T恤衫,黑色的松紧裤,拿起粉红色的袜子弯腰给脚上穿,猛然发现脚踝处一道红色的被咬破皮的痕迹。兰英忽地冒出一身冷汗,惺忪的睡眼突然瞪得溜圆:“大事不好。”
“咋啦?”李刚看着惊讶的兰英问。
兰英眨巴眨巴眼睛,伸着脚让李刚看,才想起昨天下午被街上的流浪狗咬了一口。
“赶紧打狂犬疫苗。”李刚催促道。
此刻的兰英心慌了,连忙穿好衣服,也顾不得梳洗打扮,骑上自行车,急匆匆地跑向村里的卫生室。经过询问,医生说要打针。可兰英心有疑虑:这怀着孕能打针吗?
不行。
兰英又蹬上车子,风风火火地来到乡里的卫生院。
“大夫,这怀着孕能打狂犬疫苗吗?”
医生扶扶鼻子上的眼睛,思索一会儿:“不打针,对你自己,对胎儿都不好。”
“为啥?”
“体内有病毒。”
兰英傻眼了。
她坐在卫生院走廊的长椅上双目紧闭。
医生出来碰见兰英苦思冥想状,劝慰道:“你的时间不能再耽搁了,被病毒感染的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时间再晚就不起作用了。”
天呐!
兰英的心里如掉进一个黑色的魔洞,见不到一点光明。
“别顾虑了,人命关天。”医生叮嘱一声,又忙碌去了。
时间不等人啊,在这乡卫生院打针还要前院排队,后院领药,来回跑着不方便还费时间。算了,还是在本村打吧,也好为了后续的事情。高兰英又急急忙忙地赶回村卫生室,看看时间不多了,立即打了第一针:狂犬疫苗。
针剂是打上了,可高兰英心里却装了一块石头一样压得浑身不舒服。
每逢村里孕检时,她都会问同样一句话:“打狂犬疫苗会不会影响胎儿?”
不论在哪个地方,哪个医院,又或者是哪个亲人,她像是中邪一样问,人家都不敢肯定,委婉地说:“这不敢打保证,正常人也会出现发育异常。”
这话让本就没有多少气力的高兰英浑身瘫软。
李刚看着绵软的兰英,劝慰道:“如果打针引起胎儿畸形,还不如不要。”
“是呀,这种情况下,即使生个儿子又咋样?憨憨傻傻被人耻笑。咱们百年以后走了,他留下来生存都是艰难。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早点断了念想。”婆婆也担忧地说。
兰英没有头绪,胸口内七上八下地翻腾。妇女主任又来提醒兰英:“你这次生产是在计划内,如果再生就要罚款。”
兰英在各种劝说和质疑声中,又不忍舍去腹中的胎儿,为了确定心中的疑虑。她又让正在工作的李刚请假,带着她到市级的大医院做了思维彩超。为了看得清晰婴儿的发育情况,兰英还特意喝了很多的白开水,憋尿憋得膀胱都想炸裂,在医生判断结果的那一刻,兰英似乎停止了呼吸,平心静气地听着医生给出的答案:“孩子头部太小,比列不正常,可能发育畸形。”
听到此话,兰英眼里紧紧噙着的泪水瞬间窜出眼眶。事到如今,这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希望。
思来想去,兰英纵有万般不舍,也不愿孩子生下来受万人歧视,步履艰难。痛定思痛后。她在李刚和婆婆的劝说下,跟着丈夫来到了县城的计划生育指导站。
“高兰英!”验血室内传出叫喊。兰英赶紧抽回思绪,走上前。
抽完血,兰英的思绪还是起伏不定,刚过孕吐期的她抚摸着肚子,好像是在安抚胎儿的情绪也像是在抚慰自己。她一直幻想将来的婴儿长得像自己,皮肤白皙,水汪汪的两只眼睛会说话,站在大女儿身边是漂亮的两朵姊妹花,亦或者是称心如意的男孩。儿女双全,丈夫优秀,多么美满和谐的一个家庭。如今,美梦被打醒,所有的愿望都归了空。
三
“高兰英!”兰英抽完血,摁着胳膊上的药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李刚陪同,站在医院走廊的玻璃窗前。
“去手术室。”还没反应过来的兰英一脸懵时,医护人员下了通知。
兰英迷茫地看看李刚,李刚深情地给兰英点点头。
兰英缓缓地从长椅上站起来,跟着几位准备做手术的年轻妇女走进了手术室。
四周雪白的墙壁,洁白的手术台,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同屋三张并排的床位。兰英还在犹豫不决时,医护人员没有关注兰英难堪的脸色,只是按照惯例说:“把鞋脱掉,裤子褪了。”
兰英看着她们拖鞋,褪掉裤子或者掀起裙子。兰英像是个机器人一样做着同样的动作。
当兰英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时,心里还七上八下地摇晃,要不要打掉?
“哗。”白炽灯光亮起。兰英的眼睛被刺得随即闭上了双眼,只觉得下体有冰冷的器械进入身体,瞬间破灭了兰英所有的幻想。
医护人员给她们几位妇女同时放置了引流药物。此时的兰英心灰意冷,濒临崩溃的边缘,眉毛皱得能柠出水来。
“没事的,我们还有机会。”如果不是李刚安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兰英深感罪孽深重。此时的兰英像是上了战场的士兵,没有退路可走。
兰英和其他两位女子退出手术室时,时间是早上八点半。这个时间是站内医护人员提前通知的。妇女主任知道兰英身体虚弱,没有强调她的态度,让她自己做出选择,但在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长痛不如短痛。”
这句话彻底摧毁了兰英的心智。兰英像是一局木头人跟着李刚坐上公交车来到了指定地点。
和兰英一同手术的另两位妇女相比,她们心情淡定自然,不像兰英那么紧张又局促不安。一个皮肤黄瘦,身穿牛仔裤的女子有二十七八岁,看到兰英阴沉着脸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没事可干的她问:“你是因为啥不要孩子的?”这话又勾起兰英的恨意,不想回答。她扭头冷冷地问那名女子:“你呢?”
“我是因为家里撒化肥被呛得身上见红了。”黄瘦的女子说话语气坦然,不假思索。
另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漂亮女子看到兰英她们两个聊天,也走过来凑热闹,偷偷地问:“你们是不是因为不理想,才来这的?”
这句话让兰英听着很刺耳,可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女子轻描淡写地说:“我是做B超不理想,不想要。”
兰英听了眼睛不由得瞪大,脱口而出“罪过。”
“咦,听你这么说,好像你是仁慈的人,你仁慈还来这里干啥?装好人呀,哼!”漂亮女子乜了一眼兰英,气哼哼地回屋去了,屋里有她同来的婆婆和英俊帅气的丈夫。
兰英刚想回答,肚子突然一阵揪心的痛,弯弯的柳叶眉拧成了麻花辫,身旁的黄瘦女子看到兰英的痛苦状,奇怪地问:“你,你有感觉了?”
兰英顾不得回答,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女子一脸惊讶,没有丝毫的感受。
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有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也有来着走着的病患者。护士看到兰英痛苦的状态,提醒道:“还不回屋里待着去!”
兰英听后捂住肚子连忙回到分好的病床上。这间屋子很大,六十多平方米,放了十来张病床。有住院刚收拾东西走的,也有刚来入住医院在抻床铺的。病房的角落里住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窄小的床上还爬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身旁还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小女孩在输着液的女人身上翻来翻去。
“坐好了。别碰着你妈的针头了。”老婆婆对小女孩说。
“听奶奶的话,安生。(安静)”女人也不耐烦了,训斥女儿。
兰英来到病床前。她的床靠近宽大的玻璃窗。这病房在二楼,外面街道上矗立着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干有一搂那么粗,树冠庞大,枝蔓伸展的很远,在炎炎夏日给人们送来清凉和舒爽感。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折射出万道耀眼的光线。
兰英站在二楼,可以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辆。此刻的她无心浏览外面的风景,把黑色的大口皮鞋褪掉,躺在不到一米宽的白色病床上,身子蜷缩成皮皮虾一样。
四
兰英的肚子一阵接一阵地疼。另外两个女子毫无反应。那个说话趾高气扬的漂亮女子没事人一样。她的婆婆看媳妇一点反应没有,着急地说:“彩,人家都有感觉了,你咋没有一点反应,这要等到啥时候才能回家呀?”
“哎呀,急啥?这能怨我吗!”女子冷眼看了婆婆一下,婆婆没趣地坐在另一张空床上不说话。
那名黄瘦的女子看着兰英的痛苦状,以为兰英早早结束手术时间回到家里,感觉是自己活动得少了,就从床铺上爬起来跑到外面的楼梯上,上下来来回回地走动来加速胎儿的蠕动。
“回到你的床上去。”大夫去往另一间手术室时看见在楼梯上穿梭的女子,担心出现意外,严肃地说。
“大夫。我想这样能快点结束,我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呢。”女子不知详情,解释道。
“到一定时候,自然而然就脱离母体了。这不是着急的事。”大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女子哦了一声,乖乖地回到病房的床上,看着兰英蜷缩着身子窝在床上的状态,她的眉毛皱得像两条鸡毛掸子。
兰英捂住肚子不说话,暗自思忖:孩子,对不起,是妈妈还没有让你看一眼这个世界,就扼杀了你。是妈妈不好,没有照顾好你,我多希望你能来到我身边,可我又担心你来到这个世界为生存而为难。妈妈是个罪人,请你原谅妈妈!
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加重。兰英眼里透出绝望。她害怕这次打胎会影响自己以后的生育。她担心自己老去后没人与孤单的女儿做伴。她好不舍,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咬着牙忍受着。
“哎哟,疼死我了。”时值中午时分,黄瘦的女子突然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大叫起来,手捂住肚子趴在床的边沿上哀嚎着。一旁的漂亮女子看着兰英和陌生女子都有反应,唯独自己一点感觉没有,看到过来给保胎的女人打针的女医生说:“这她们都有反应了,为啥我没感觉?是不是药物对我不起作用?”
“这是根据个人体质的,有的体质敏感,就反应早,有的会延缓。”女医生不疾不徐地说。
当微胖的女医生扭过头和兰英的眼睛相遇时。兰英的眼睛突然睁大,惊奇地问:“你就是那天开着白色汽车,说对不起的女人?”
兰英一语惊醒了陌生的女医生。那名微胖的女医生盯着兰英看了一下,猛然想起,脸色刷白,并歉意地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是我妈心脏病发作。我急着看我妈。所以,车速有点快。”
“岂止是有点快,你的快让我悔恨当初不该怀孩子。”兰英瞪着眼睛气愤地说出此话。
“怎么?你……你这是?”女人诧异。
“算了,是我命中注定要遭此一劫吧。”兰英闭上了双眼,怎么说呢?说对不起有用吗?就是毒打她一顿也解决不了问题,况且,她也不是故意的。
“大夫,我坚持不住了,是不是到时候了?”黄瘦的女子哭丧着脸问一脸尴尬的女医生。
“快去手术室。”女医生一边催促,一边搀起陌生女子向外走。
兰英看着陌生女子猫着腰,双手捂住肚子被她矮胖的丈夫和女医生搀出去。李刚的眼神紧张而又关切地看着兰英。
兰英焦急地问女医生:“我咋办?”
女医生回头对兰英嘱咐:“你快到手术室检查。”
兰英抱着肚子,挪着小步来到病房左侧的另一间手术室。
“哎哟,疼死我了。”隔壁房间传来女子的叫喊声。
“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了。”听到大夫严厉的话。
“大夫,我快坚持不住了。”
“坚强点,一会就清除完了。”大夫果断又肯定的话语。
兰英听着这些对话,本就紧张难受的表情更加难堪。
兰英在医护人员的指挥下,躺到手术床上,医护人员在兰英的下身一检查,诧异地说:“看你早就有知觉了,怎么现在宫口还没开呢!”
兰英的心里越发迷茫了,是孩子不愿离开妈妈吗?
隔壁传来刀具器械“咔嚓”,“咣当”的碰撞声。这声音让兰英有一种紧迫和窒息感。
可怜兰英的肚子只是疼,子宫却没有任何动静。大夫又让兰英提上裤子回到病房的床上等待。
“好了,你去病房观察半个小时,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回家了。”隔壁又传来大夫的话音。
当兰英从手术室出来时,陌生女子已经清除完毕,从隔壁走出来刚好和兰英走碰头。做完手术的她一脸轻松,看到兰英,好奇地问:“你的还没有动静?”
兰英摇摇头,一脸无奈。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做完手术的陌生女子躺回到病床上。她的丈夫去外面给她买饭去了。李刚看看头上汗涔涔的兰英,轻声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
“我不饿。”兰英说话犹如蚊蝇。
“多少得吃点才有力气。”坐在角落里的老婆婆劝慰道。
兰英坚持着身子坐在窗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起风了。兰英看着窗外被秋风吹得摇摆的梧桐树叶晃呀晃,像是左右摇摆不定的心情。树叶被秋风吹落,飘在宽阔的马路上,车轮碾压上去,一种撕裂破碎的声音。有的被风刮到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像是拉锯,割着兰英的心脏,拉出道道血痕。
兰英看着窗外默默无言。李刚看兰英的状态不好,没有再多说什么,悄悄退出了病房,下楼去外面买饭去了。
“呲溜,呲溜”陌生女子已经身感轻松,大口吃着丈夫从饭店掂回来的羊肉烩面,香菜的青香以及羊肉烩面的肉香混合在一起飘满了屋里的各个角落。
兰英对面的漂亮女子稳坐在白色的单人床上,她的婆婆坐在病床的一头,看兰英的煎熬样,悄悄对媳妇说:“看她早就有感觉了。我以为她早就结束了。看来,还真是根据人的体质呢。”
这话音飘进兰英的耳朵里,加上身体的折腾让她生不如死。
“彩,给你买的香蕉,这还有拉面。”漂亮女子的腰杆坐得更直了,抓起香蕉三下两下扒掉表皮,乳白色长长的香蕉塞进她薄薄的嘴唇里。她的样子好像是很饿,对食物大快朵颐起来。
“兰英,起来吃点饭吧。”李刚从外面端回来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上面撒着绿油油的葱花丁。
兰英不想吃,可看到李刚端着碗关切地等待着自己。她支撑着身体坐在床沿上,端起白色大瓷碗,小声问李刚:“这在哪里买的?”
“你喜欢吃鸡蛋面,我让医院的伙房专门给你做的。”李刚把碗递给兰英,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随身装的蓝色小手巾,擦着右手指头上的油污。
兰英叨了几根面条递进粉色的嘴唇里,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哇”一声,兰英控制不住恶心,脖子一伸,一口把吃进嘴里的面条吐在床边的白色地板上。
“你这,这。”李刚着急,又无从下手。
“不行,我吃不下去。感觉肚子胀得满满的。”兰英有气无力地说。
“唉,你这体质不行啊!看俺媳妇,大吃大喝,就是没有感觉。”对面床上的婆婆不知是夸奖自己的媳妇还是在笑话兰英。
兰英不想解释,把碗递给李刚,又重新蜷缩回床上,忍受着胎儿要告别母体的难受。
“丫头,你的子宫还没有开吗?”角落里,陪伴着媳妇打保胎药的婆婆迟疑地问兰英,兰英扭头看看两鬓斑白的婆婆,点了一下头。
“唉,我们是想要留住孩子的,可他却偏不保。不想留的他又不想走。”老婆婆叹息道。
外面的西北风伴着“哗啦啦”飘落树叶的声音,像是一首哀婉的曲调。
兰英无言,用被子蒙着头,偷偷地掉眼泪。
五
“哎哟,不好!”对面床上的女子手里正拿着香蕉吃的欢实,突然一声叫喊,随后,丢下手里的半截香蕉,用手捂住肚子。
“咋啦?是不是有感觉啦?”一旁的婆婆看着媳妇皱起的眉头急切地问。
“快,快扶我上手术室。”漂亮女子催促婆婆。
婆婆把手里正端着的拉面放在身边的桌子上,搀住媳妇,立即向手术室跑去。
兰英扒开薄薄的被子,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李刚看着米水不进的兰英,无声地叹息一声,只好端着饭碗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去吃。他不想看着兰英难受痛苦的状态,这样,他也吃不下。
时间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往前走,眼看昏黄的太阳摇摇晃晃地西斜,兰英的肚子只是阵阵揪心,好像一把钝刀在身上一片一片地分割。
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如果有魂灵,你可以再一次投胎转世,请你继续陪伴妈妈,好吗?兰英心里一次又一次地祈祷,请求孩子的原谅。
一会儿,漂亮女子笑着从手术室里出来。她婆婆跟在后面,嬉笑着说:“还是年轻好,做个手术跟没事儿一样。”
兰英看看无所谓的陌生女子,又看看漂亮女子神情自若,两眼紧闭,叹息一声。
兰英像个傻子一样静静地,无奈地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思索着,祈祷着。
“咱收拾东西走吧。”陌生女子感觉不早了,对丈夫说。男子只“嗯”了一声,原本坐着的身子扦起,开始收拾所带的日用品。农村人,也就是一个装着换洗衣服的蓝色布兜,和一些毛巾、牙膏之类的物品。
年轻漂亮的女子正美美地吃着丈夫从外面掂回来的兰州拉面,看到同来女子收拾东西准备走,转脸对婆婆说:“我们也收拾东西吧。”
“急啥?”婆婆问。
“早点回去打会牌嘛。”
“这可不行。好歹你这也是一个月子,得避风,还不能往人家家里串门。”
“为啥?”
“你,这是老一代的说法,是:罪人。”
“切,行,行。不让跑就不让跑,反正在家也比在这待着强。”漂亮女子不屑地说。
外面的风呼呼呼地刮得树枝乱颤,桐树的枝芽蹭在窗户上,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陌生女子和丈夫带着东西走了。年轻漂亮的媳妇也和婆婆及家人离开了这个令人感伤的地方,一同来的都走了,只有兰英痛苦地蜷缩在不到一米的小床上,眼神是无助和彷徨。
秋日的夕阳被西北风刮落在西山腰。偌大的病房里除了兰英和李刚,就是角落里躺在床上保胎的一家人,此时的小女孩已经睡着了。兰英望着窗外的光线一点一点暗淡,自言自语:“这要到啥时候才能回家呢?”
“咱不急。大不了今天晚上住在这儿。”李刚看兰英焦心如焚的模样,坐在床边温声安慰。
“我是担心女儿一个人在家,夜里会孤单害怕。”兰英嗫嚅道。
“唉,这个孩子真结实。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走。我们要留却艰难啊!”躺在床上保胎的女人伸展四肢,发出一声惋惜。
兰英越听心里越难受。
罪过,真是罪过啊!兰英正思忖着,电话铃声响了。李刚拿起手机,点开接听键,递给兰英:“妈,你们啥时候回来啊,我好害怕!”手机里传来女儿哭诉的声音。
“朵朵,妈……今天不能回去陪你啦,明天……啊!”兰英断断续续地说着,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丢下手机,刚爬起来站在床边,“哗”一股燥热的液体顺着兰英的裤腿流到脚底。
孩子,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