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伶】光之碎片（2）
【目录】
魂伶Ⅰ：光之碎片（1）
魂伶Ⅰ：光之碎片（2）
魂伶Ⅰ：光之碎片（3）
魂伶Ⅱ：在火焰中永生
魂伶Ⅲ：落水狗的救赎之路
魂伶Ⅳ：古镇迷雾中的人影
魂伶Ⅴ：当列车停站之后
魂伶Ⅵ：背着你一路跳跃
魂伶Ⅶ：镜之回溯
魂伶Ⅷ：七日后的七日
图片来自网络
（五）
波迦下楼后四下张望，试图再与那名黑衣通灵师恶斗几个回合。但一楼的老太太显然已经买下了所有可以召唤老伴灵魂的道具，此刻坐在楼道里的板凳上，晒着晌午的阳光，摆弄着一只被剪断了电源线的小巧音响。
“总是有人上当受骗吗？”波迦不满。
“若是为了求安慰，也算值得吧。”喵拉若有所思。
“可是便宜了那两个骗子！”
喵拉并没有惩恶扬善的兴趣，灵魂一事本就是追求安慰，生者总是用生者的思维去揣摩死后的生活。
喵拉知道，死后不会有生活。一缕特殊波动的生物电，便是灵魂在现实物质世界中的全部表现。意识、思维、个性，统统都成为发散于空中的电波。
喵拉走近老太太，蹲下身。
“奶奶，它不用电吗？”喵拉指了指音响。
“说是太阳能的，我正充着电呢。”老太太双手捧着音响，时不时又将它翻个身。
“能听吗？”
“哪能啊，给我老伴听的，活人听不到。”
“长见识了。”喵拉点点头，起身离开。
“你看，骗子可恨吧？”走出楼道，波迦愤愤道。
“很谨慎的谎话呢。”喵拉笑着摇头，“波酱，如果你没学过通灵的知识，会怎么想象死后的世界？”
“要么是天堂地狱啦，要么是阎王殿黄泉路啦，总之都是故事里写的那样。”
“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象吧？”
“那是以前啊。灵魂就是脑电波，这都是公认的呀。”波迦道。
“可是，通灵成为科学，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还有很多现象不能解释呢！说不定灵魂不只是电波呢？或者，电波也可以做很多事，我们却还不知道。”喵拉反对。
“比如？灵魂可以跳舞可以听音乐可以打扑克？”
“我只是说可能嘛。”喵拉在阳光底下伸出手，看着地面的手影，“我以前想象过，人的灵魂就是影子。死后，影子就离开了身体。影子生活在我们看不见的世界里。”
“影子检测站，灵魂亚健康？”波迦道。
“啥？”喵拉回过神，诧异问。
波迦手指前方。路边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一块小小的广告牌。黑衣通灵师正在桌子边上唾沫横飞地解释灵魂健康与影子的关系。一群老头儿老太太们伸着脖子听，时不时地还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影子，互相比较个深浅。
“这家伙，又在骗人了？”喵拉傻眼。
“这不就是街边量血压的套路吗？”波迦捋起袖子想砸场子。
“等等，波酱。”喵拉伸手阻拦，拖着波迦走近人群。
“大师，给我看看影子，它颜色咋这么淡呢？”一个老头儿举手提问。
“大师，快看看我的，这影子在抖，你们看，它在抖！”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拄着拐，抖着手，指向自己的影子。
“大师，我的影子和我分开了！我没动，它怎么动了？”
“你指着我的影子干嘛？你的影子在你后面！”
一群老人吵吵闹闹，对着彼此的影子指指戳戳。
“玩影子……都多大人了？”波迦惊呆了。
“老人越老越像孩子，你不知道吗？”喵拉倒是理解。
波迦又捋起袖子，迈着大步上前准备砸场子。一辆国产低配的小轿车嘎吱一声停在路中央。
（六）
手动车窗吱嘎作响，被摇下半截；戴着无框眼镜的白脸青年探出半个脑袋：“爸，您晒太阳呢？”
“我家老二回来了，不跟你们玩了，回家了回家了。”正比较着影子抖动幅度的老人瞬间板起了脸，恢复成一丝不苟的退休高工模样。
“亚健康？影子？灵魂？”白脸青年注意到醒目且荒诞的标语，脸色也难看了起来，“爸，这是哪里来的骗子，你不会也在……”
“骗啥？”老头子眼睛一瞪，家主的气势腾腾而上，“你爸读了一辈子书，难道看不出来谁是骗子？”
“才怪吧。这么大个骗子在那里竖着呢。”波迦远远嘀咕着。
“我家小兔崽子不懂事，陆大师别介意啊。”老头向着黑衣通灵师道歉，“出门做了几天生意，就以为见过世面了。让大师笑话啦。”
“郦老。”陆大师终于开口，“没事儿，灵魂的事情，年轻人不会懂的。等他们上岁数了，自然就明白了，急不得的。”
白脸青年被这对话呛到了。波迦也被这位强大骗子的强大自信给震惊了。演技一流啊，扯谎过程完全无眨眼无微表情无思考停顿。
白脸青年猛地打开车门，准备用武力破除迷信诈骗活动。
但陆大师先一步皱起眉头，用鼻子使劲嗅了嗅，高声道：“有亡灵的味道！”
啥？白脸青年被吓住了。波迦以为他会喊着不要武斗、不要冲动、不要动手、不要乱来……亡灵的味道？这是什么应对？
老人们却完全没有信任的障碍。大师说有亡灵，那就是有了。至于味道是啥样的，老人们都用鼻子使劲嗅着，老脸皱纹都如菊花般绽放。
“是个很不甘愿的灵魂啊。”陆大师不顾众人的反应，仿佛顺着味道般，绕到国产车后备箱前停下脚步。
白脸青年似乎想起了后备箱里不得见人的东西，脸颊脖子开始充血涨红，腿和影子同时开始发抖。
“老二？什么东西？”郦老看着小儿子的表情，也开始疑惑了。
“可能是我买的菜……今天买的海鲜，对，海鲜之类的，味道冲，新鲜，腥味大。”青年小郦抖着声回答。
“不是鱼腥味。”陆大师摇头，“是血腥味。一只幼小的灵魂，不甘离去的灵魂。”
郦老雷厉风行，伸手去拉后备箱，没拉动。“打开看看。”
“爸，真没啥东西。”
郦老似乎已经笃信了大师的话，厉声道：“打开！”
后备箱打开了，被黑色垃圾袋裹住的血腥惨状，让围观的老人们齐齐倒吸了口气。
“小花！”郦老惨叫。
“小花？”众老人惊呼。
“杀人碎尸案？”波迦离得远，没看清。
“不像啊，垃圾袋很小……”喵拉离得近，犹疑着张望。
“小花！小花为什么在你车里？你们不是说小花走失了吗？”郦老怒斥小儿。
小花是条狗？走失的小狗居然被碎尸藏入汽车后备箱？小儿子究竟是隐瞒真相还是杀狗凶手？难道宠物狗夺去了父爱，让失落的孩子含愤出手，毁尸藏骸？
波迦一路碎碎念，一路小跑凑上前去。
“小花……是只鸟？”波迦看清了尸体原貌，回头告知满脸疑惑的喵拉。
“波酱，这不重要……”喵拉小声道，“他怎么就知道呢？”
陆大师怎么知道？陆大师自然是闻着亡灵的味道，一路追踪尸迹而来……这可能是在场老人的集体回答。显然，陆大师的摆摊活动与上门推销不仅仅是今天第一次了，早已在这一片儿扎下深厚的根基、打下良好的口碑、埋下广泛的群众基础。
“爸，这鸟……这小花是昨天早上死的……大哥说您看到会伤心，让我用车子拉远点扔了……我这不忙吗，忙着就忘记丢了。”小郦颤抖着撇清。
郦老试图用手抚过小金丝雀的乌黑眼珠，死不瞑目啊……可是这鸟雀早已全身僵硬，被抚了两次都没让它阖眼……终究还是死不瞑目啊！
“大师，小花她，有什么话还要说吗？”老人求助。
黑衣通灵师上前，闭眼，凝气，吐气，再凝气，再吐气……期间波迦失去耐性准备撩腿背袭……终于，陆大师睁眼道：“死在何处？”
“阳台上。”小郦回答，“走失了好几天，昨天早晨发现死在阳台上了。”
“饿死了吧？这小雀儿走失了，哪能活啊！”众围观老人感叹。
“小花呀，你死得好惨呀，都怪老大洗笼子时候不小心，把你吓跑了呀……”郦老鬼嚎起来。
他大儿子肯定故意的，把家里老头子的鸟放跑，嘿嘿。波迦开始腹黑想象，并把这邪恶的猜想偷偷告诉了喵拉。喵拉苦笑摇头。
“没饿死。”陆大师捏了捏小畜生的肚子，又如烙烧饼般将小尸体翻来覆去，“撑死的，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被路边熊孩子发现，然后喂了不干净的食物？波迦肯定干过不少类似的事情，爱心泛滥有时候也会伤天害理。在她手上牺牲的宠物，大多都是撑死的。
“腐肉？”陆大师突然又疑惑了，“灵魂的味道，不是这只鸟的……是它肚子里的腐肉。”
（七）
走失的鸟吃了带有灵魂味道的腐肉。
信息量很大。喵拉没听说过肉可以带有灵魂味道，灵魂有味道？
至于走失的鸟饥不择食，误食腐肉而亡，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死法了。死得其所，死得毫无悬念。当然，这是喵拉自以为正常的逻辑。但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逻辑都被带歪了。被某个别有用心的骗子，或者通灵师？
在郦老的盛情邀请下，瞬间化身侦探与法医的陆大师，带领着庞大的围观老人团，一同前往案发现场勘查。
陆大师的同伴——同样身披黑色连帽长袍、身材稍为高大、从头至尾不曾说过话——他始终高举着“灵魂亚健康”广告牌默默站在一旁，如今却走在人群的排头。
“石头，换个招牌。”陆大师招呼。
石头在长袍底下掏摸了一阵，广告牌被瞬间替换成了“聚灵还魂”。
火球术啊，烧死这些异端吧！波迦准备召唤法术。但这里显然还是熟悉的科技位面，尽管眼前已荒诞至极，却并未让魔法降临。
喵拉一巴掌拍断了同伴的中二咒语，在围观老人的裹挟中来到了熟悉的楼宇、熟悉的楼道、熟悉的楼层……熟悉的老太太还在楼下晒太阳，为灵魂收音机的太阳能电池充电。
“这是客户的……”波迦在一梯两户的楼道中，惊诧道。路盲不代表短期记忆缺失，刚刚离开的宋详家，恰好是郦老的对门邻居。
“来来来，都别客气，别换鞋了。”郦老招呼着。
房间不大，与宋详家对称的两室一厅。郦老的老伴几年前去世了，阳台上依然摆设了灵位和香烛。过去的日子里，郦老便在阳台的摇椅上半躺着，由小花陪伴着，远远望着老伴的黑白照片。
如今小花却“惨”死了。
房间是与邻居对称的，阳台也是对称的。两家的阳台只隔着不宽的间隙，伸手可及。
喵拉萌生了不好的猜想，波迦却已经将委托人的故事出卖一空。
围观老人显然对于灵异事件有着不同角度的理解。既不是孩童般恐惧尖叫，也不如腐女般舔着嘴唇大呼过瘾，当然也不会像理智的成年人般摇头哂笑。他们更多的，是用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固有的逻辑去推断真相。
“妻子女儿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是灵魂不肯离开吧。”
“灯一会儿开一会儿关的，这是电路有问题吧。闹鬼吗？鬼折腾这灯干什么？”
“你说这大男人的，怎么就不敢打开门看看究竟呢？”
“连被子都不敢掀开看看？万一旁边睡着个尸体……怕，我老太婆怕什么鬼啊，嫌脏而已。我老伴当年不就在我身边断气的吗。他真的变鬼了还得怕我，哼。”
“估计是个醉鬼吧，每天醉醺醺回家，连家里人在不在都不知道了。我家老头子以前就是这样说胡话的，硬说我出去打麻将不管他死活，我哪天不是把他从家门口扛上床的？”
“莫非，是杀了人了？心里内疚……”
喵拉被各种奇怪的逻辑推论吓坏了。这已经超出了两个实习通灵学徒可以承接的业务范围了。
波迦却热情参与了众老人的激烈讨论。案发现场已经不重要了，郦老忙着给小花做灵位和迷你棺材，小郦忙着倒茶切水果……陆大师在阳台上眺望，一脸沉重。石头一脸憨厚笑容，把荒诞的广告牌斜靠在身边，认真喝着茶。
“郦老知道邻居的事情不？”终于有人想起探案的标准步骤，询问知情人。
“那户人家搬来有一阵了，平日里没聊过。男主人回家都挺晚的，每次我睡的朦朦胧胧时候，会听见对面关门的声音……其他也就不知道了。”郦老仔细回忆着。
“小夫妻就这样，邻居也不知道走动走动的。我家对门那对，成天叫外卖叫快递，就是不见人影子。”另一个老人抱怨。
波迦感觉自己已经理清所有线索，刷地站起身子，背起手，用严肃低沉偏中性的语调开始解析 “案情”真相：
宋详，其实是个醉鬼和赌鬼。他每天赌博到深夜，满身酒醉输钱回家。而他妻子女儿总是独自在家生活。在某一次醉酒归来，宋详与妻子一言不合，失手将妻子女儿砍死……
“丧心病狂啊！小闺女怎么也忍心下手。”一个老太太评论道。
波迦不满意有人插嘴，绕圈踱了两步，继续发展案情：
他喝醉了，输钱的压力太大，精神不正常了。估计这房子还有贷款要还吧？那么人杀了，尸体怎么处理呢？在中国要处理尸体难度很大啊！埋是没地儿埋的，扔还得有这么大垃圾袋，得找个偏远没人的垃圾桶，还得用辆车半夜里运吧……估计宋详也没钱买车。那咋整呢？
“碎了！”一老人回答。
“剁了！”另一老人举手回答。
“吃喽！”一老太太抢答，随后又不好意思自己的重口味。
碎尸，那可是技术活。用普通的菜刀要把尸体剁碎，得用多大的力气啊。所以，碎尸得先泡烂了，烂了以后，用他妻子最喜欢的榨汁机，榨成肉糊，分批从厕所里冲走。骨头抽掉，每天装垃圾袋扔远点，谁也分不清猪骨头还是人骨头。
那么问题来，头颅不好处理啊。既然不好扔，就保存起来。估计宋详也是后悔了内疚了，所以才会极度思念妻子女儿，甚至忘记了自己杀人毁尸的过程。
“我猜，他妻子女儿的头颅，被保鲜膜包起来，储存在冰箱里。”一个老人突然高声道。
“答对！”波迦兴奋道。
“我家小花，吃的是人肉？”郦老睁大眼睛问。
“答对！”波迦继续兴奋道。
“他又忘记自己杀人了，还要委托你们俩来找妻子女儿？”一个悠悠飘来的声音问道。
“答对！不过不是找，而是抓鬼……”波迦想了想，“不对啊，宋详他已经分不清妻子女儿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那他不报警？不找亲戚朋友？”又是这悠悠的声音，感觉不是老人的，咦，原来是陆大师开口了。这厮远远站在阳台上，忽东忽西地飘来几句话，听着味道像在质问。
“他说他们一家三口没有其他亲戚朋友……这不是重点好不好，不要歪题了！”波迦又开始愤怒。
“闺女啊，我怎么感觉，你们俩被下套了？”身旁的一个老人突然开口。
“是啊，是啊，感觉是设了局让你们去他家。”
“可是为什么没动手呢？”
“因为一下子来了两个，没准备好？”
“可他怎么知道来的不是男人呢，比如这位小兄弟的身板……”一老太太捏了捏石头的胳膊肌肉。
“所以他踩过点。”
“所以他是变态杀人狂？”
在老人的言来言往中，真相被剥开了。
波迦被吓懵了。原来今天差点成了被剥皮的沉默羔羊，估计也会被塞进一肚子腐肉，被山西陈醋混合着孝感酒酿酵母泡烂了，再被榨汁机碎成肉沫沫，冲入下水道……
恐惧极了，自然会萌发愤怒。波迦大手一挥：“今天差点栽了。跟老娘抄家去！”
